◎他们想把鸟也钓回去
钓鱼者甩出渔线
他们抛钩,收钩
——就有鱼,游进鱼篓
河面上的
鸟飞来飞去,像是旁观者
走向河边
洗衣,洗菜,洗身子
黄昏拉长流水
所有人都回家了
鱼不回家,它们没有家
钓鱼人有家,不打算回
他们想把鸟
也钓回去,把没有家的
都放进鱼篓
◎耳环碰响月色
木梳放进山歌里
没有卸下的耳环碰响月色
银声叮叮当当引风越过栅栏
指尖花香叩开木门
风进来的时候
我走出吊脚楼
把芦笙吹落的桐花
摁在裙子上,发到朋友圈
送木梳的阿哥坐在月堂
这时,一辆火车刚好经过
◎一朵诗
你到诗中来
雨水刚刚洗过鸟鸣
洗过苍耳的发丝和枯荷听雨
琴键弹奏二十四弦
纸鸢花落进每一个音节
一个季节就这样过去了
你说那朵云是水做的
天空飘来飘去的灯盏
是柿子树掉光叶子的果实
长竹竿也有够不着的地方
你说到这里的时候
乡音挂在窗前
杏仁果跳上火车
我身体里的小村庄
在一朵诗里扶着篱笆,微有凉意
◎鱼竿
看钓鱼人钓鱼
每天晚上都会来看
河水里的灯光也是
只是看不说话,这跟我没有区别
他们不说话,只是钓鱼
偶尔发出的声音
沿着高高的河堤,被风提了提
还是听不清
只看见收上来的鱼竿亮着灯
这多像死了的人
棺柩前也被人放了一盏灯
死者是钓鱼者,也可能是放灯人
◎等秋
一条溪向另一条溪流去
蝙蝠是流水的炊烟
它们从一条溪到另一条溪
从水面到天空,那么多的蝙蝠飞过头顶
在溪边等秋
没有换衣服的树
影子被阳光投到水里
来来往往的人影也被投到水里
我的影子也是
流水漪漪,蝙蝠飞过几道薄云
一朵云落到身上,秋天来了
◎亲人
它在父亲棺柩前走来走去
不时发出悲鸣的声音
它时时被道人师父赶出灵堂
赶出去又进来,如此反复
入土为安
把父亲送上山
它一路低头随行
是送葬人群中多余的一员
第三天复坟
老远就看到这两天没看见的狗
坐在父亲坟边,静静地一动不动
◎在他乡
高德喜欢绕的城市
喜欢远走高飞的婆婆丁拒绝进入
我的另一个身体也是
拥堵,喧哗
甲壳虫反复加大油门
回家人的心在秒钟里穿行
都是l要超越和搬倒时间的人
——好吧
我不会奢望有人来聊诗了
一个人走上楼台把盏观景
遥望家乡古巷里举起的铜灯
谁比谁先走过来
天空切割目光
一朵云,靠在天边
一眼就看破了我的心情
◎夜行
火车启动
夜色贴着玻璃
行程撬开郁闷的钥匙
模糊光线穿过铜孔,此去路径
有人睡觉,有人走来走去
有人看着外面的夜风景,更多的人谈着
房产,教育,计生,粮食——
我假装看书,不关心民生
书里的蜘蛛也是,它们吐丝编网
好看的秋千上设置引擎
夜色又没入下一个黑夜
我就要下车了
翻过的书会不会替我前行
◎放生
撒网捕鸟的人
又给杨老师送来一只猎物
它在捕鸟人手里不停的扑哧,鸣叫
这时厨房里炖着的那只正飘着诱人香味
“它这样就把它放了
反正笼子里还关着好多”
鸟飞到门前菜园子院墙上,停了下来
朝这边望了望,走几步,又望了望
飞走时,叫了一声
在我们谈论它是否远飞的时候
它又折了回来,停在刚才的地方
望望我们,头动了动,走几步,又动了动
像给菩萨磕头的样子
再次飞走时,它又叫了一声
◎横岭村遇见三朝鼓楼
岁月陌上开花
鼓楼钟声敲醒时光
或许是芦笙的指引
我的鸽子凌空飞翔
见过鼓楼之外的烟云
于烟雨中回归
在飞檐翘角上吹箫弄笛
耶歌虫啾蝉鸣
多声部抵达火塘,氤氲流畅
我与尘世的恩怨在鼓楼化解
一如诗经里的荇菜
鼓楼亭内亭外的家长里短
行歌坐夜,前朝的阿哥欠我一世情缘
没有人的时候我想上楼把钟敲一下
——阿哥
鼓楼又长高了
高过前朝烟花
高过时间流转的碎片
高过顶檐天空的,是我们一群孩子
◎侗韵三江
夜色指尖飞花
月牙漫步亲水码头
我想倒着走,三和宫,月亮街
风雨桥,鸟巢,鼓楼
耶歌的繁华
恰好衬托一座城的月色
琴瑟依水而居
侗歌的魅力无需听得懂
时间走得那么快
王素的故事悠久
阁楼“坐妹”在鸟巢掐星捻月
我不如放下脚步
碑廊有酒
或觚,或觯,或陶瓷大碗
饮下木质瓦楞,银饰头帕
以及,银色如镜的古香侗韵
酒香旷达,一句诗怎么来着
算了,在这里诗不如酒,不如歌
反正来一次醉一次
不是不懂糯米酒和敬酒歌的况味
我不是好酒贪杯的人呀
古香侗韵的三江呀
我总想赖着不走
哦,还有百家宴,打油茶,咚咚推
◎高庙文化
石头垒成的城
城中住满石头
这些会说话又低头不语的石头
把泥巴捏成凤凰,把星辰捏成图腾
把7800年前的石头捏成空旷,辽阔的高庙文化
把自己捏成一只追逐太阳的鸟
我们刀耕火种
放牧雪峰山,沅水是喊得应的鱼场
月光穿过鱼钩,如白驹过隙
赤脚,披发的是今天的烟火
贝壳堆积的年代
茅屋雨声滴答,石槽里
钟鼓和鸣,傩戏沉醉
有人在白陶里睡成弧线
有人摆弄图腾里古道西风
◎雪已在梅朵里萌发细芽
抛弧线
抵达春的陶罐
抵达一朵雪与梅的交集
无需形容云与云之间的飞翔
无需唏嘘春天之外的事
忽略人间的孤零
一个人的站台,总会有一辆火车开过来
总会有橘色的车灯照耀堙泯
能否容纳空置的出处和春的搀扶
雪已在梅朵里萌发细芽
鸟鸣一遍遍歌颂
一朵暖阳,正呼之欲出
◎侗寨的夜
榕树松开发髻
风吹不吹
都柳江都保持白天的姿势
夜鸟把翅膀还原成多音部
抬高古榕的夜空
侗歌,清冽,辽阔,于夜色
蜿蜒,起伏
从一个银锁穿过另一个银锁
祖传的银饰从来不锈
鼓楼,吊脚,月堂
——古老,铮亮
中蛊的虫子总是枕歌而眠
我在这旅居的侗寨睡去又醒来
旅途的劳顿被歌声反复淘洗
——轻快,舒适
侗笛一声声吹开黎明
鼓楼钟声又要响了
歌声进入我的身体又跑了出去
◎瑶池仙境
高山有好水
这是谁说的?我不记得了
这是我看到瑶池突然想起的一句
这些雪峰山下来的水
石头捂过的水,清澈丝滑的水
遇见枫香瑶寨
就有一首诗在一片枫叶上安营扎寨
瑶池沁人的蓝吸引天空
云朵来来往往,追逐韵脚
水声荡起烟岚,一首唐诗贵妃出浴
水中草木弯下身子
送鸟儿飞过去,又飞回来
瑶池水温不烫不凉
浸泡我的倒影,刚刚好
◎我的目光悸动
笔架城越来越近
我的目光悸动
我看见千年历史翻过城垛
在古城的案头
呼喊前朝走进城墙的状元,举人
重新拾起十里砚台的万卷诗书
魁星从未离开
与五垛笔架保存千年契合
等我,着一袭长衫踏沅水而来
在一座铜像和古城遗址博物馆里
瞻仰,临摹笔架城的厚重与悠长
岁月淬火
沅江已撤去战乱的阶梯
一次次抬高笔架城,以及
8000个壮士沉思的眼睛
春天,多么美好
◎高步,稻谷托起的侗寨
木楼烟岚,青黛水映
扎辫子的云朵飘过鼓楼,干栏
我踩着前朝的碎步
还原石板古道光洁的曲线
社王祠,萨岁坛,木栏栅
竹背篓,小脚鸡——
这些独特的事物
大歌,鼓楼,风雨桥——
吊脚楼栉比飞翔
影子移动太阳光线
染蓝靛的阿婆,把色彩晾上竹竿
滴水烟花灿烂,音节氤氲
芦笙吹侗笛响
编好的锦囊已扎紧丝线
阿妹打开木窗
稻谷托起的侗寨
一只秋飞上鼓楼
一只蝶飞过平坦河
◎凉山,没有雪的日子是寂寞的
死去的人喜欢住在山上
唱经诵佛的和尚也是
他们喜欢占山为王
把古老的“登岚寺”设为收费站
上凉山得留下买路钱
僧人推开山门
我看见巍峨的山峰撑破天空
白云垂下藤蔓缠着山路
墓碑高高低低托起凉山,等雪
没有雪的日子是寂寞的
风寂寞的时候吹着芭茅满山跑
被上锁的凉山及一切事物也是寂寞的
他们寂寞的时候对着山谷大声喊
回声悲怆,泣如孤烟
一如落日穿越沙漠,只有风在后面赶
◎尖山记
救命粮点燃山色
阳光在朴实的松林里
反复照耀四亿年前大海的纹路和微生物
海洋之水一去不返
鱼贝龟藻以及虾蟹珊瑚
化石为证:繁华可以永恒
不可摩抚它们,鲜活的生命会在指间
骤然游动
这海拔800余米的尖山
每一次风里都带有飞鱼的哭声
捡松果的女孩告诉我
她竹篮里的松果其实是贝壳
这些起伏跌宕的松林,就是做梦的海水
◎树,蚂蚁,我
一颗树
他们或许枝繁叶茂
或许树冠稀疏,或许枝桠已经断裂
或许有些正在捍卫某一些事物
乌鸦和我
总会与树无关又有关
包括那些颗粒微小的蚂蚁
它们从树干爬上爬下,从树的豁口爬进爬出
像是寻找自己丢失的前身,又像是寻找过冬的粮食
或许又什么也不是
我也一样
看了乌鸦一眼
把一抹光搬进露珠里,坐到天亮
麦香又弥漫了我的桎梏
站起来走几步,再走几步
身体里多肉的植物开始和蘑菇一样长了出来
(作者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六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雪峰》诗刊主编,作品散见于《延河》《佛山文艺》《厦门文学》《星星》《诗刊》《北京文学》《辽河》《椰城》《岁月》《清明》《中国民族报》《湖南日报》等各报刊,有诗歌和散文作品获全国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