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马新传

一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167团的养殖户陆丰照例一大早起来，到牛圈转转，然后添加草料。

本来只是日常的查看，但这一次他却有“重大发现”——牛群中赫然站着两匹马。

一匹是黑马，看体型应该快要成年了，左右后腿处还留有标志。另一匹是棕色小马，看着还很瘦弱。

两匹马浑身冒着热气，似乎经过了长途跋涉。此刻它们在牛群中咀嚼着苜蓿干草，悠然自得，似乎这里原本就是它们的家，根本不像是闯入别人领地的“不速之客”。

看着这两匹“社牛”马儿，陆丰也忍俊不禁。

十一月了，大雪已经下了好几场，四周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马儿长期吃不上草、喝不上水，就会饿死、渴死。它们的主人一时半会也不会找来。

陆丰索性将两匹马养了起来，每日正常添草饮水，静静等候它们的主人找来。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养就是近四个月，更是让他惹上了“官司”。

二

也木勒牧场，达布和杰斯几乎同时发现自己家的马丢了。

谚语说：“歌和马是哈萨克人的两只翅膀。”这充分说明了马儿对于哈萨克人的重要性。

他们立即四处打听，并打算亲自去找，但外面疫情防控形势严峻，再加上连日来的大雪，只好作罢。

很快十一月过去，十二月又迎来了好几场大雪，气温都降到了零下三十几度。

达布和杰斯都忧心忡忡的，很担心马儿会冻死、饿死在茫茫雪原上。

其实，他们已经打听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养殖户家里跑来了好几匹马，也许其中就有他们的。

终于，牧场通知说解除静默管理了，他们也从“杨过”变成了“杨康”。

当他们一路打听来到陆丰的牛圈时，一眼就看到他们的两匹马正在那里吃草。

达布打个呼哨，和杰斯走到马儿面前。

马儿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抬起头来打着响鼻。

两人对陆丰一番感谢后，说着就要牵走马儿。

“怎么，你们就想这么容易的牵走马？几个月不见人影，一来就要牵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再有，即使马是你们的，这都替你们喂了好几个月，人工的费不说了，怎么说也要付一点草料费吧？”陆丰忽然很生气。

达布和杰斯一时愣在原地。他们的马就是他们的马，马身上的标记也有，还需要什么证明？吃了几捆苜蓿还要钱，能值多少钱？

“你说嘛，要多少钱才行？”达布的语气很生硬，一旁的杰斯也黑着脸。

“没有四五千恐怕不行。”陆丰感到自己的怒气值瞬间拉满，马上就要开启暴击模式。

接下来，双方当然是一番唇枪舌剑，但明显都是在比拼音量和肺活量，没有实质内容的沟通。

“谁知道马是不是你们的，我就不给你们，有本事告我啊。”陆丰发出了最后的挑衅。

“好，你等着。”达布说完就拉着杰斯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达布和杰斯渐渐走远，陆丰忽然有些后悔，觉得没必要大吵一架，应该请他们到屋子里喝完奶茶，聊聊天，也许问题就愉快的解决了。

三

乌什水法庭就在168团街边，“龙法官”此刻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打案件材料，面前坐着三位当事人。

“龙法官”不姓龙，但因为名字里有个龙字，大家便都叫他“龙法官”。

“龙法官”戴一副方框眼镜，脸庞也方正，肤色虽显出南方人天生的白皙，但其实已经在法院工作近十年，审判、执行案件已经办过不少，业务娴熟。

在详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龙法官”决定对达布、杰斯诉陆丰返还原物请求权一案进行调解，今天正是调解的日子。

“首先明确一下，按照民法典的规定，你们这个事情属于无因管理。陆丰要还马，达布和杰斯也要支付合理费用。”

“现在你们确认一下两匹马的特征，还有马走失和发现的时间。”

“双方既然有调解的意愿，说明你们现在都冷静思考了，愿意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了。那被告说一下你的意见，你要求原告支付多少费用？”

看到“龙法官”有条不紊地进行调解，陆丰感到心里踏实多了。

“其实也没啥要求，大家都是饲养动物的人，马和牛一样，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法官之前给我打电话，教我不要转移、售卖、隐藏、屠杀马匹，我都照做了，现在两匹马都活得好好的。也不是非要多少钱，就是两匹马三四个月吃了几十捆苜蓿，大概值个四千元，把这个成本给我就好，别的也没啥钱。”

“原告的意见呢？”

“好，我们同意。其实之前是我们不对，太冒失太冲动了，你帮我们养了好几个月马，我们还和你吵架。要不是你，我们的马早都饿死冻死了。”

“诉讼费你们谁承担？”

“我们承担，我们承担。”

“好，那事情到这里算是基本解决了。等会儿达布你们先给陆丰打钱，然后拿着单子来，我带你们去陆丰那里牵马。”

陆丰、达布、杰斯三人都点头说好。

“这几个月，大家过得不容易，遇事都要心平气和。我们的社会注意核心价值观讲究诚信、友善，就是说诚实信用、与人为善。你们的事也是这样，陆丰恪守诚信，没有把马匹藏起来或者屠宰了，而是好好养着，等着它们的主人找来，这是做了好事。作为马匹的主人，你们也要与人为善，给人家适当的补偿，不能只占便宜不吃亏，更不能让做好事的人吃亏。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陆丰、达布、杰斯三人都异口同声地赞同。

四

在洁白的雪野中，“龙法官”和陆丰并肩站着，看着达布和杰斯牵走了两匹马。

马蹄踩在结冻的积雪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像极了一首节奏明快的打击乐，回荡在寥廓的天地间。

这时“龙法官”忽然想起了《塞翁失马》的故事，故事中走失的马儿自己回家了，但今天丢失的马儿却是自己给送回家了。

他不禁莞尔，和熙的笑容似乎正在悄然融化四周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