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如是我闻的头像

如是我闻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8/18
分享

猴子的婚礼

楔子

到现在我也没能弄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也许说我笨,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即使陡然神灵附体,让我蜕变为古希腊时期的智者,顶多云山雾绕,反而更糊涂。想想少年时代,的确如此。

我1990年就上小学了。那天浓密的老槐树荫下,我玩的正兴,额头都出了细细的汗粒。三奶奶却来喊,我爸找我报名呢,我的心就突突地急急跳起,那感觉只能一个“怕”字形容。鲁迅先生小时候入学堂前,也曾在自己的乐园玩得昏天黑地,尤其是百草园中,简直就是他的人间天堂。可是要上学了,他自然是郁郁寡欢,依依留恋着美妙的时光,然而他并没有怕。

那为什么会恐惧呢?儿童心理我了解得太少,唯有从其他地方找答案了。我知道苏格拉底的特立独行,以至于许多人都怕了,不管自由民还是什么高高在的僭主,或者是贵族僧侣。苏格拉底颠覆了原有的观念,破坏了诸神规定的,也是管理者得以存在的秩序,所以他们怕得要命。鸦片战争后,天朝的民众看见如妖魔般的欧罗巴人,同样也是恐惧得要了命,说照相机摄去了魂魄。

我是这么想的,当无知遇见文明的时候,群体中的每个成员,也许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当然了,不同的个体表现肯定会不一样,比如坚强者,比如柔弱者。可不是像某些人说的,向往或者希冀,描绘得多么光明,要么无知要么自欺欺人。而恐惧绝对是真实的!

可能是在乡村吧,我没上过幼儿园,直接就上了一年级。但照例有个试金的程序,数一数数吧,玩伴们有的都超过100了,我则总是低着头。当时是我爸带我去的,儿子丢人了,是很没面子的,他却还笑嘻嘻地说我胆子太小。应该说,不管那时的我后来的我,智力正常得没有任何问题,何以表现这般不堪呢?

到底是没有学还是学不会?这是个大问题!但是我常常受别人欺负,挨老师的揍却是事实。我记得一次没有写作业,老师打我的头,旁边围满了人,教室外还有其他年级的,那里面就有我的哥哥。我隐隐约约听到,你说忘家里了呀!我笨啊,脑袋里没有会变通的那根筋。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就算我留级一年,在某次语文考试,还是只得了5分。直到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也都没及格,学校还想要我留级呢。

还有一次我仿佛变成了老鼠,每每放学就有人在那等着我了,上来就打,或者从侧面打,或者从后面打,我跑他追着打。放到现在定是校园欺凌,虽然他没有意识到恶行,反而觉得很强大,作为随处炫耀的资本。可谁又能否认,那不是在作恶呢。

那是初中了,我在自己的座位上,无法忍受干扰学习,就坐到要好的同学附近。起初也没有什么,读得还挺忘情的,大部分人也在读,连班主任都没说什么。忽然有东西碰了碰我,我回头看到一个老师,是他那穿着锃光瓦亮的皮鞋的脚。他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说那里乱,也不知道他没听明白,还是我没说清楚,他就猛踢了一下在我屁股上,又呵斥滚回去!班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

然而吊诡的是,我还常常想着执教边疆,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那些时光,其实也没有那么美,满满的焦虑,特别是每次周末结束了,心头都会升起莫名的恐慌,根本无从享受的。倒是在梦里还能飞,但是突然坠落了还是怕得要命!

所以我06年才上大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归根结底还是我笨吧。而我也毕竟比同级的虚长几岁。如果按照正常情况,06年绝对是我大学毕业了,从那之后,我又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还真的无法猜想。

或者是在田地里捉虫子,或者是在哪个工地上挖地基,或者是在南方的某个厂子。不同的年份里,遇见的绝对是一群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的时运碰触到一起,所激起的涟漪,自然也肯定不同。但那样的话,猴子、胖子、小军哥,以及薛大个子、小野君,就绝不会一一出现在我的世界中。时也命也,我只能作如此感叹!

在没上大学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平顶山了,但乘坐的交通工具不是大巴车,就是依维柯。火车是见过,而真正第一次坐,却是从窗口爬进去的。

那时候人山人海,围堵得水泄不通,我非义薄云天之关公,当然也没有他那样的勇武,自然无法过关斩将走大道。谁让正赶上那个特别的时节,大学新生入学,其他年级的也要正常开学,更不用说去新疆摘棉花的大军。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自是买了半价车票,却是个无座的站票。憋闷加炎热心理难耐,走廊或者其他的什么空间,竟也无法安坐,就更不用说休息了,站着靠在某个地方眯一会,也是奢望。

还好过了兰州十去八空,整节车厢里也剩不下几个人,这时才向着霸占了三个座位横着躺,竟可以安心闭上眼睛呼呼大睡了。但是窗外种种新奇的景物,比如被太阳晒得饥渴的大地,海一般蓝的天空,还有那自在游荡的,一团团的洁白的云朵,以及或近或远,装点着稀疏草木的大山。虽说觉察不出生命的勃勃生机,欣赏着李娜的《青藏高原》,却仍然给人一种心灵的震撼。

我所上的大学正在夏都,夏都民族学院。不知道那里为何被叫作夏都,都说是夏天特别美丽,可是我入学那会儿,夏都的夏天好像已经过去,否则荒原上不会是秋天的模样。我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这在丰饶的中原大地是难以想象的。不过夏都城里还好些。

入学手续没有传说的那么难,总有院学生会的大师姐、二师兄在导引着,笑容美美的又甜甜的,还那么热情,有任何不明白的都可以找他们。尽管我可能年龄比他们大,却依旧一副腼腆的样子,但我一一记在了心里,暗暗想着,如果我也能进学生会的话,我也会像他们那样帮助新来者。宿舍楼年代相当久远了,门楣上面的砖体上,竟有一些小洞,二师兄说,那是文革期间革命派、反革命派武斗留下的。

少年时期潜藏下的恐惧,又隐隐发作,但是墙壁看着比三七墙还雄厚,多少有了点安全感。我被安排在了403,进去时就剩两个铺位,似乎我还是比较晚的,就是远在东北的小野都已经来了。最后一个是陕西的薛大个子。

因为初来乍到,又是在一个宿舍,以后就是兄弟了,哥几个有必要坐坐,沟通一下情感。高原的气候就是特别,白天行走在太阳底下,火辣辣的难受得厉害,几个小时下去,几乎折损了半条命。晚上则低了十几度,不穿上外套的话,感冒的几率很高,但是黄昏那会儿确实还说不上冷。

论家世,哥几个都不怎么样,只有小军哥才马马虎虎算个官二代,他老爸是城关镇派出所的副所长,也就是他们县的低级官僚吧。胖子老爹老妈都在信用社,据说他爷爷曾经还算是个高官,但是改革开放不久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有人惋惜,老爷子若是再多在人世几年,他的儿女们或者孙子辈,都能安排个好去处。可话又说回来,好汉不提当年勇嘛,胖子现在也只能做个普通的小人物,虽然他还想着光复。

小野原名钟野,因为身上也流着大和人的血液,哥几个当年也看过不少“手撕鬼子”的神剧,就戏称他为“小野君”。他奶奶是中日混血人,奶奶的父亲出身大和,妈妈是中国人,伪满洲国覆灭后,奶奶的父亲不得已回归故土,奶奶的妈妈也怎么都不愿意跟去。

新政权成立后,特别是在大动乱的文革期间,他爸的外婆也就是小野的太姥姥,在种种侮辱、污蔑与批斗当中默默死去。当然备受欺侮的不仅仅是小野的太姥姥,他们家也是厄运横生,因为太姥姥没处可去,只能住在女儿家里,在多少个寒夜当中,与女儿拥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太姥姥去世后,苦难落在了奶奶一人身上,幸亏家人们都精心保护着她。

特别是小野的爷爷,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再怎么疯狂都不能没有良心。倒是小野的爸爸,当年因为太小,跟着工作人员和邻居一起欺辱他妈,也就是小野的奶奶。晚上回家后被小野的爷爷一顿好揍,一棒子打在腿上,至今都不能正常好好走路。但是现在想想,他从来没有怨过父亲,而是一再向小野奶奶忏悔。

而每当我们看着“手撕鬼子”大呼过瘾时,小野竟从来没有反感的意思,因为他比谁都明白那不是事实,还可怜兮兮地望着哥几个。我们就不懂了,他不愿意说哥几个无知,然而那又是事实。

薛大个子算是城里人,他爸妈开着菜店,生活水平绝对在小康以上。被熏陶了将近二十年,薛大个子竟没有生意人的那种吝啬小气,表现得大大方方的。我和猴子都来自乡村,不同的是我家还比较纯正,他爸妈则常年在外打工,因此我的童年要比他温暖幸福。照他的意思,爸妈倒比不上邻居亲近,在他的眼里只有爷爷奶奶,他是第一代留守子女吧。所以他从小就很特别,初中时就有了些许霸王的气象。

到此不能不多说一句,他老家就在乌江边上,从小就耳濡目染了许多霸王的传奇。当年霸王身陷绝境,乌江自刎后惨遭分尸,其部将也烟消云散花落飘零。至死跟随他的二十八骑,《史记•项羽本纪》文中记载,其中“两骑”不知去向,一个便是他们侯氏先祖。

当然也多亏了猴子是被他爷爷从小带着,要不然他绝对背不了《史记•项羽本纪》整篇,这在整个文学院都被传为佳话,连那个白发苍苍的老院长,也都专门跑来403,动情之处还与猴子附和着。不知道是不是霸王被刘氏小三灭掉的缘故,初高中手下有百十号兄弟那会儿,专揍那些刘姓小儿。“可是那些刘姓的小妹妹呢?”小军哥最关心这个了,风流多情秉性如此。“你不会把她们都那啥了吧?”

怎么可能呢!不是说猴子有霸王气象吗,怎么可能欺凌小女生呢?

夏都也毕竟是省会城市,纵然身处内陆高原,四境闭塞,但国家为表示支持,给了夏都许多发展的机遇,还特意兴建了机场。时下百业甚是繁盛,人口也是年年上升。

胖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突发奇想怂恿哥几个,骑行至五十多里之外的机场。若是平坦的大道还好,偏偏因为地区的特殊性,不但是九转十八弯,更有许多高低起伏,与詹天佑修的那条道有得一拼。当然在身临其境之前,哥几个还是充满了美好的向往的,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过,更不要说乘着它上天,与可爱的云朵为伴。

正好学校里也有租自行车的地方,剩下就是协商,再准备些路上的必需品,比如矿泉水、零食等等。谁曾想出学校不到二里路,薛大个子的脚蹬就掉了,除了小野进行抢救性修理,哥几个都气得连连骂娘。小军哥估计是身子有点虚,只能一屁股蹲在地上徒叹奈何。

好在一路上再没出现其他大问题,即使胖子的轮胎变了形,但是和我调换以后,仍旧可以继续前行。当然哥几个走走停停,在桥上一边吹风,一边领略着异域的风光,还有留影什么的。小军哥怎么说也是个官二代,带个傻瓜照相机,应该不会给他老子惹上麻烦。只是每一张照片上总要少一个人,在去机场的曲折的道路上,遇见游行者怎么都不容易。

太阳就是再酷烈,我们终归在一米米挨近。路边的山石草木甚是讨厌,它们看着哥几个有气无力的,不但不表现得生机可爱些,往身后退去得还那么慢。而希望总是在催人奋进,尽管双腿酸疼得无奈,我们却幻想着又遥相呼应。

可是真正到了却有些失望了,因为刨去候机室那座庞大的建筑,空荡荡的机场竟然空荡荡的,看不到一架之前想象中的飞机。而此时人也非常少,大厅门口的安保人员也懒洋洋的,根本不把哥几个认真对待,似乎我们也根本没有什么潜在的威胁性。

自然我们是不能进去的,也只能在附近彳亍徘徊,好歹来这么一次,无非是四处溜达,留下些美好的记忆吧。待那股新鲜劲过去后,小军哥萌生了退意,小野似乎还意犹未尽,但哥几个一起来的,总还要一起走。好在隐约听见了嗡嗡声,那不是飞机冲击空气发出的,还能是什么?只听那声音越来越大,只见那身影越来越清晰,又仿佛带来了一股股强劲的风,再有自然界的风配合着,哥几个更有感觉了。

纵然那飞机再小,也算是完成了心愿,心里的喜悦掩去了头顶的乌云,脸上的也似乎消解了浑身的酸痛。但还是要走了,只是有的快有的慢,竟渐渐拉开了距离。

待看到薛大个子卧在路边,痛苦的模样很是鲜明,更何况他还流了鼻血,乱呼呼的一团,已经凝结在他的T恤上了。胖子不禁有些气恼了,猴子不是也在前面吗,怎么就把大个子丢下不管了呢。小军哥只是有气无力地吐气吸气、吸气吐气,逮着这个机会就歪下车来,蔫蔫地卧下小心呻吟着。后来我们追上猴子,他竟不好意思了,但是砧板上的鱼肉是当定了。小野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虽然也累可怜巴巴的。

我回到夏都时,玄月已经爬上了柳梢头,而此时才是夜生活的开始呢,我们租自行车的地方,自然还开着门。我们抱怨自行车的不堪,老板却说我们退走时还是好好的,路上有什么问题他就管不着了。老板的态度非常蛮横,看样子是讲不通道理的,可能是看着我们是新生,而他又是本地人。

特别是薛大个子要讲“良心”,他跳了起来几乎想动手,都抓住了大个子的领子。自然,老板再是要毕业的本地人,我们也还在旁边,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那老板尽管不是什么好汉,却也不是笨蛋。得了,胖子大手一挥,押金我们少要点没问题,尽快回宿舍休息才是正经。

然而不久的某个晚上,那个租自行车的店遭了秧,不仅如此,那一块儿的还有学校附近的,所有的租自行车点全都被砸了,租自行车的生意自此一蹶不振。后来某次酒桌上,猴子也许是多喝了几杯吧,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猴子气不过,当晚就在卫生间给他曾经的小弟打电话,问夏都这边道上有没有他认识的,“兄弟摊上事儿了!”

薛大个子拍了一下脑壳,恍然大悟,“我说那混蛋见了我,眼睛怎么那么红,敢情是把我当成仇人了!”原来之后还见过面。那又能怎样,店都给你砸了,说明哥可不是好惹的,恐怕你也就只能那么狠狠地看一眼。

尽管猴子曾有过霸王气象,他也有他怕的,我们有我们怕的,某些玛尼人多喝了点猫尿,就来宿舍踹门或者威胁,很显然他们不喜欢外地人,当然更说不上欢迎。因为就是我们这些外地人,可能会抢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工作,好工作。到此我也就真正明白了,何以那些搞恐怖袭击的,大部分都是些受过教育的,甚至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的。

若都像隔壁的光光哥该多好,那家伙硬性得很,貌似打不死的小强,围满了玛尼人他也不惧,脑袋一热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哪怕周身拳脚相加,弄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还是一副江山易改禀性不移的模样。他倒真的有霸王气象呢。

那么猴子何时就怂了呢?哥几个无从得知,猴子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可能是书渐渐读多了吧,自然也就明白了许多道理,比如在法治社会,从来比的就不是嗓门,靠的更不是拳头。可是当看到刘姓子弟时,那眼神似乎还是要灭了他!

于是猴子就给他爸妈打电话,他想在外面租房子住,能不能每个月多给他汇点钱。然而他们并不如猴子所愿,他妈叫嚣着:“我不信他们就能把你打死!”哥几个都以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猴子,我们突然发觉,原来猴子一直都是可怜巴巴的。他们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儿子,仅仅是生了他而已。不能说哥几个不团结,与狼共舞,狼之凶蛮令人恐惧,我们不得不退避三舍,小心翼翼。

回想起接受的初等教育,不禁遍体生寒,尽管大学到底是超脱了,噩梦却依旧还在。小野就纳闷了,既然曾经那么痛苦,为何还要选择师范呢?他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彼时我已再无退路,哪里来通知书就去哪里。

中原大地的孩子们太苦了。史书上所谓的什么乱世,于中原大地逐鹿的豪迈,是无论如何在我们身上看不到的。你可以说一只只孱弱的虫子,就是鲁迅先生讨厌的那一种,你又能强到哪里去呢?你向往春秋战国,你想丛林时代,那种弱肉强食的血腥,似乎更能激发你嗜血的本性。在功成名就之前,不要奢谈仁义礼智信,还有什么普世价值,你在狂风暴雨的荒原上惊声尖叫。

什么恋爱,什么音乐,什么画作,甚至是文学,一切都是扯淡!那琼楼玉宇,那香车宝马,还有甜甜的柔唇,葡萄美酒夜光杯。都说除了美人,唯有美酒可以醉天下,大错特错,不都是金钱的催情?无限风光在险峰,要么登上至尊之位,要么蝼蚁般任人凌辱。

好吧,我无话可说了。但是我有那么聪明吗?我向来以为,无论做什么都是要悟性的,小到发明生活中的一个小物件,如拉锁纽扣等等,大到创新思想,丰富自身的智慧,提升人类的精神等等。像你说的那样,笨蛋也就是悟性低的,恐怕也只能做大人物的垫脚石而已,随时随地都会被牺牲。

不过我需要声明的是,你大可以利用我,我自己的存在还是由我决定的。你可能认为我是一只蚂蚁,但在我看来,说不定我却能代表人类。我总是这般挣扎,甚至在那样的特殊的世界里,还有这样的争斗:将来我掌控了这一亩三分地,看我怎样回报你当初的所作所为!小野说,他突然害怕起来,如果连我真的都变成那样,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呢?

我开玩笑说,不是还有一代代的少年儿童吗?肯定有希望的。是的,可谁又能担保他们不会像想象中的我那样,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者某些天里慢慢变坏呢?我猛然发觉,小野也不如原先那么淡定了。此时,胖子、猴子愤怒地摔门而入,把我和小野都下了一跳,“加索尔”和“小皇帝”向来如此,今晚更是特别,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儿了。

一问才知道,他们班一女生在小卖部(那时“超市”的使用远不如现在这样普遍)购买物品时,被商店的小老板打了。他们还没有讲清楚,隔壁的卷毛、小康,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闯进了我们的世界,光光哥闻讯也风风火火赶来,开口就是“他娘的,揍他丫的!”小野也按耐不住了。

胖子虽说是班长,猴子顶多也就是个打手,但是运筹帷幄还是得靠卷毛,小康平时写得一手好字,真真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卷毛敲定实施方案,作两手准备,一手写大字报,小野口授,小康书写;另一手由胖子牵头,将全班或者我们认识的都聚集起来,搞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游行,当然也只限于在校园内。

张贴小组猴子带领,组员有小军哥、薛大个子,当然我也成了猴子名副其实的小弟。那一晚,他们奋斗至半夜三更,写了十余张,直累得小康口眼歪斜,若非小野帮他 ,估计他的那条老命都会丢在打人事件上。

那一天,我们贴大字报:“千夫所指”,学校安保对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加入游行队伍,他们就给我们撕了,那手法比“手撕鬼子”还利索。我们再贴,他们还想撕,哥几个当然不答应,于是就产生了对峙。猴子质问他们我们究竟违反了法律或者是校规的哪一条,在说清楚之前我们是绝不让撕的。如此你推我拉,竟招惹了不少人停下来围观,而游行队伍也赶到了,场面更加壮观。

被打的女生还躺着,自然无法到场观战,否则她一定会感激涕零的。什么叫安全感?就是当你受到欺负时,有人替你出了头,十几年前的我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当年上初一写作文时,我们就以“二十年后来相聚”为题,畅想未来,此时不禁有些发笑,唉,终归还是太天真了吧。

我们的游行惊动了学校高层,听说校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老院长那里,尽管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但是口头承诺终究打消不了我们的顾虑,不得不临时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原来女生也是有错的,她可能是不怎么礼貌,又有些傲慢,准确来说是用词不当,这让那个小老板很窝火,于是就动了手。那个女生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这般一来二往,竟向火并的势头发展,幸亏当时有一个老师经过,否则后果也许真的会不开设想。

既然学校有了作为,我们再闹下去也没有多少意思,坐等着上面发文件就是了。我和胖子、猴子不是一个专业,但他们的班主任却带着我们专业的课。她说,近来的游行可能大家都知道了,甚至还有身体力行身临其境者,(她说话真逗),有些人不禁笑了起来。可是她话锋一转,这么做是不是不怎么合适?

我想起鲁迅先生的一段话。他说,在中国改革是万分艰难的,哪怕是前进只有那么一小步,也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假如你若翻修一扇窗户,就会有一群人据理力争,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但是如果说你要拆房子,那些人怕了方才有达到目的的可能。于是我说,如果不过激一点,学校是不可能重视的,看吧,用不了多久,处理的结果就会下来。那老师居然点了点头。

确实如我所想,那个小卖部换了老板,之前的那个老板,据说怎么都不肯道歉,因为在他看来,那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典型的这个世界都是男人的,大男子主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向女人道歉呢。但是他必须承担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等等。

毕业后小野选择了继续深造,考上了在全国排名前三十的西洲大学。小军哥则在其老爹的帮助下,去公安局做了文案工作。天可怜见,胖子一腔热血,徒然洒进了污泥坑,名落孙山,不得已接了他老娘的班。薛大个子则不愿意子承父业,在西洲东西奔跑了将近十年,才算安定下来。

我则去了小学教书,我越深入实践,特别是当读了《教育就是解放心灵》,就越对我当年的恐惧刻骨铭心。我在读后感中写道:

其中最吸引我的就是“心灵导师”。那什么又是心灵导师呢?它是如何在具体的教育中发挥作用的?我思来想去仍是迷雾重重,读了一部分才稍微明白了些,如同大乘佛教,自渡的同时更要渡人,“心灵导师”才名实相副。而对于教育,教师在得知了真谛后,才明白教育就是解放学生的心灵。

“我只教一件事情,那就是观察你自己,深入探索你自己,然后加以超越。你不是去了解克的教诲,你只是在了解自己罢了。”在作者看来,教育的本质不是传授知识,而是通过教育者的有效引导,让学生在生活中的每一步观察自己。那么为何要学生观察自己呢?其实就是了解自己。古希腊神庙的寓言为“认识你自己”,此中深意与之相通。如此在作者看来,我们眼中的孩童并非一无所知。

作者认为,教师和学生之间是一种关系,它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教师并非高高在上的传授者,学生也并非如白板说那样一无所知。这种关系一再证实,教育者的工作像助产婆,不管学生是智力非凡的天才,还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庸之辈,教师仅仅是帮助学生认识自己,恢复那些原本就已经存在的记忆。这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是不可理喻的。因为现实的经验远远不是这样,学生其实就是一只只呱呱叫的小鸭子,虽然具有天生的学习能力,但是脑袋和心里的东西却很有限。

比如一个教师非要说,一加一不等于二,而且是一再的坚持不易,那么学生就会改变原来的观点。再比如说,我们反复地向学生灌输,一个实际上十恶不赦的人,其实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人,他们最后也会接受。这些例子都是活生生的,有的甚至就存在于学生的身边。因此书中所说的理想中的教育,就像我们所追求的理想意义上的自由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

作者说善不会在恐惧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让学生在不断地观察中了解自己,成为那个自然的善的自己,教师必须营造一个自由的和谐的环境,才有可能拥有幸福而平和的心灵。然而现实又是怎样的状态呢?恐怕没有一节课我们不去恐吓学生,如果他们不遵守课堂上所应遵守的规则,他们将要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如果他们不好好完成今天的作业,明天将会承担什么可预知的待遇。可以说恐惧无处不在,但是我们不这样做的话,所得也将是一塌糊涂。

而这样的结局也并非不能解释,因为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一堆火的温度就算再高,对整个世界仍然起不了任何作用。作者所说的恐惧,不只是存在于学校之内,大大小小的角落无处不在。见得着阳光的,暗无天日的,一堵墙挡不住汹涌而至的恐惧,因此堵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才有大禹治水,以疏导为本,断绝了来去无常的水灾。面对恐惧教师应当如此,更应当以此疏导学生,学生超越了恐惧,才能够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作者强调不比较、不竞争,因为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以人为目的的教育。这不是现实的教育所需要的,它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我们若要实事求是,恐怕再先进的理念也不能要。这也就是为什么尽信书不如无书,须知不同的路段看见的风景,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强迫学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正如天空下着刀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好吧。但这并不是我们停滞不前的理由,就像俄狄浦斯王,冥冥注定却还要尽力反抗。

假如我真有良心的话,就不应该让我的学生变成当年的我,日日都处在无法逃脱的恐惧当中。但是这可能吗?我还真的说不清楚,因为我一直都比较悲观,在文章里说了许多坦荡的话,而我面对的现实却是一片黑暗。连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我又怎能教学生做到呢。这正如佛教徒,要渡人必定先要渡己,自己都撑不得船,如何能去帮别人呢。

猴子一直都在到处漂泊,刚走出校园那会儿,他妈也不知从哪儿托的关系,进入了什么铁路技术职业学院,学习两年后就能去中铁多少局。但也只是技术小工吧,一步步走向高层是绝无可能的,因为单位已经明文下达了相关指令,那条路已经被断绝了。就算你再有能力,高层也不会吸纳你,这个想一想也能明白,所谓的什么领导,你帮我安排一个亲戚,我也拉你兄弟一把,盘根错节,哪还有技术小工的份儿?再也不复原初的模样,从群众中来。

因为工程,猴子去了许多地方,如贵州、湖南、四川等等,风里来雨里去,当初英姿勃发霸王气象的小伙,竟真的蜕变成了一只黑黑的猴子。我调侃他,他反说哥们原本就不是什么奶油小生,不过说到姑娘他却安然添色了。的确,像他这般到处游走的人,哪个姑娘愿意跟他呢。

当然用猴子的话说,他也有成就感的时候,站在几十米高的地方指挥各方施工,这让想起少年的风云时代,一呼百应。而这个时候,他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稍微一不注意从高台上掉下去,肯定是要粉身碎骨的。我不解,这么大的一个集团公司,还是国营的,怎么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后来想想,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你值不值得他们去做。我说,你就不能回到老本行吗?

他的专业是学前教育,你可以想象一下,霸王带着一群孩子玩抓贼的游戏,也好在猴子没看过什么兵书吧。

但猴子真的就转业了,呆在一个私立的幼儿园里,和一群靓丽可爱姑娘在一起,和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成天玩耍。

我知道猴子对于舞蹈有些小研究,他尤其喜欢杰克逊的太空漫步,当初文学院元旦晚会,他有一次登场竟引来无数小姑娘的尖叫。其中就有一个刘姓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为猴子暗暗流下多少又咸又苦的泪水。若是小军哥,怕是早就答应了,对,薛大个子也会毫不犹豫。可是谁让那小姑娘姓刘呢,呜呼哀哉,奈何啊!

然而令人迷惑的是,尽管小军哥风度翩翩,貌似也英伟不凡,毕业后却一直没有找到对象。我认为这个要讲究缘分,但对于像小军哥那样的,一弯腰一抬头就会随时发生,多了可能就不去珍惜了。还有那家伙可是钟跃民式的性情,一切都在变动不居中,于他才有一种新奇感,等到熟悉的不能在加深了,对他就会失去吸引力。

这样的话你最好乖乖地,省得他将你抛诸脑后,连电话都懒得接你的。前些日子听胖子说,小军哥突然认真了,对一个姑娘相当痴迷,说着胖子还笑呢,“鬼才相信呢”。但那姑娘竟瞧不上小军哥,这让他痛苦不堪,就是吞云吐雾也没整明白。

小军哥的不正常,自然引起了他老爹的注意,老爹也纳闷,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啊!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那姑娘的身份证号,不查不知道,一查吓死人。那姑娘有些特别,短短一个月的时光,竟和不下五个不同的男人开过房。这下小军哥终于死心了,而且绝无死灰复燃恶可能。唉!小军哥难得认真一次,谁曾想造化弄人,老天还真是不公啊。

好在猴子要结婚,就在那乌江边上,小军哥可以去散散心。我正好也放假了,顺便拜谒一下,还有他那独具灵性的乌骓马。胖子、薛大个子也会去,毕业都快十年了,怎么着都要聚一聚。都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哥几个各自魂来浑去,都不容易啊。只有小野联系不上。

我是偷偷去的,不想让猴子另外分心,自己也可以独享特别的宁静。因为年轻人都进城务工了,乡村几乎恢复至原先的自然状态,我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痕迹。摸索着来来回回,才到了江边。此时正是盛夏,草木郁郁葱葱,江水奔腾肆虐,似乎那久远的霸王精魂还在,一叶扁舟,如何能载得动呢?

暗想,假如我被逼到那一步,会不会也和霸王一样,绝不会跪伏在无赖的脚下,苟且偷生?还真不好说呢,我性情柔弱,也不是那么聪明。真要遇见霸王,他也可能会怜悯我,用张良的话来说,他有妇人之仁嘛。当然说不定还会有另一种可能,在霸王气象与英武的感染下,我也会逐渐成长为他麾下的一名勇士,就像二十八骑那样。

人生里充满了各种可能,就看你遇见什么样的人了。我们固然有个人的自存性,但是那个自存绝非井底之蛙那样,不与外界发生任何关系,就自我长成的。不信,你就去自然界走走吧,为什么温室中的花朵,再妩媚鲜艳也缺乏一种特别的灵性呢?原因就在于自然的自由自在,也在于那个世界里的风,还有雨,以及成群结队的花鸟鱼虫。

那就是一个网,我若在郭靖的那样一张网中,安知我不能成为一代豪侠呢。扯得有点远,但是道理再清晰不过的了,你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有一个个什么样的际遇。你再也用不着那么猖狂。

我还来得及想到屈公灵均,薛大个子的催促就到了。我拨过去电话,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大笑着说我“out”了,他安装了一个软件,稍稍动动手指,就可以精确定位我的具体位置。我怀疑“北斗”真有那么邪乎了?

还没见过猴子的媳妇儿,但猴子既然有霸王气象,是不是只有虞姬才能配得上呢?放在那个时代还真得如此,霸王和虞姬是相互成就的,唯其虞姬霸王才是霸王,也唯有霸王方显风情万种,我独爱你一种的万般可贵。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个期待,谁让猴子一直掖着藏着呢,连风流倜傥的小军哥,也都无奈地摊开双手。是否保持某种神秘总是好的呢?

哥几个有太多的心里话,一个个都喝得颠三倒四了,嘴里还胡言乱语。最倒霉的就是小军哥了,胖子平时怪聪明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笑得薛大个子的大嘴巴都合不拢了。

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想当初,小军哥伤害了多少纯情的小姑娘啊。那家伙竟毫无廉耻地说,我起初还是爱过她们的!倒是胖子的两个儿子,都虎头虎脑的,可能是两个儿子都比胖子聪明,身高一米八的胖子,也有被儿子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他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话题换来换去,还是转到了我的身上,除了小野,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了,这下小军哥来了精神,眼睛也灵动了不少,他竟要我拜他为师,哥几个都笑骂他不要脸。但是话说回来,小军哥的那些泡妹子的窍门,还真有灵验的可能,小军哥毕竟是风月老手啊,实践出真知嘛。

不得不说,猴子的新娘怎么看,都找不到虞姬的影子,她的体态倒是很像杨贵妃,问题是她若常常要公主抱,不知道猴子能承受多久。

猴子的婚礼还真是特别,地点就在乌江边上,那块不大的场地,还是哥几个废了老半天劲才弄好的。尤其是他们第一要拜的不是天,不是地,也不是祖先,而是霸王。其实离他们村不远,就有一座霸王庙,他们为何在乌江边上举行婚礼的仪式呢?猴子的爷爷,也就是我们的爷爷,说,自古就如此,或许这里是霸王阵亡殒天的地点吧。

我认同霸王最后的呼号:“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