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河岸,石碟岸墙
不一样的记忆被浪花花激荡
几株芦苇风中摇
在老城,故乡已经汪洋
写下这些诗句,脑海里满是故乡的记忆。在这个时间节点,我,不,我们可以随性拧出沉甸甸的,湿漉漉的,更是咸津津的关于故乡的记忆。
我的故乡是一个被淹没的小码头,一个带着淡淡的咸味的小码头;一条野性的充满了灵性的河流从这里穿过。聆听着杜鹃的呼唤,看着逍遥的沙鸥,听江上风情,看巫山云雨……
此刻,穿越的故事接踵而来,又叠化而去。那是十年前的冬春。我在江船上,铁皮的机帆船轰鸣着,干扰着迷迷糊糊的春困……不需要看船外的风景,三十里水城满是动画片一般,看惯了的记忆。
在三峡,在三峡的川江时代或者是平湖时代,两岸缄默的大山永远是一样的气质,犹如三峡的云彩还挂在白帝城头一样充满了诗性和超凡。
这种气质不一定被李商隐的注册为“巴山夜雨”的暧昧,也不是“轻舟已过”的飘飘欲仙;带点刘禹锡“杨柳青青”的惊艳和“天地一沙鸥”的苍莽……但是,我的记忆里带着云安的味道,那是咸津津的味道,一种直截了当冲击味蕾,能够呛出泪光,让泪水潸然泪下的感动。假如不是多愁善感的诗人气质的话,便是一种敏感的病人;没有谁不能无动于衷,当如此面对故乡,而故乡就在水底;就在水底的中央,一个被清凌凌的湖水淹没的场,而且被砂砾和乱石掩藏的所有——这个所有,是真的一无所有——无处寻觅的缅怀,无处安放的祭奠……所以,这只能是一场梦,而且比梦更清晰完整的故乡。
哪一次,是一个深冬的清晨;在汤口宽阔的水平面上,我们的早班船呼啸了一声汽笛,然后,我们纷纷从座位上起立,收拾行李,准备靠岸。因为是熟客,更是因为船头的水手就是我曾经的学生之一,所以有幸挤出了逼仄的船头的微微开缝的铁门……一股刺骨的凉风吹号一样的扑面而来。倘若不是厚厚的羽绒服的缘故的话,切骨的寒针刺一般,激灵的我们裹挟的温暖,一刹那,一扫黎明前的倦怠、慵懒。然而倘若跻身而站立在船头的夹板上,一切的倦意都烟消云散——目不暇接中的喜悦、惊讶。虽然船到码头车到站,可是这种惊讶不是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马上就要登陆,而是因为在贴近水面一寸盈的薄雾,这是一种透明的有着蓝色妖姬一般透明的蓝。青绿的湖水微微荡漾,猩红的黎明的曙光迎着船头闪烁,水雾开始了升腾,由于气温太低,这些刚刚朦胧的水汽便聚集在水面,不至于再度沉溺在水面,也不至于升高而华为乌有。就这样铺展在我的眼前——几十年的黎明都在这样的时空,为什么居然只能在此时时刻看见不一样的梦幻,这熟悉得就像对手掌的经络一样,但是竟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这样的奇观。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已上岸。我走向了大山深处……待我回首彼岸彼水彼船的时候,那蓝色妖姬一般透明而拖拽在水面的轻纱一样的薄雾已经“烟消云散”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鲜活的太阳红扑扑挂在东山山脊;而机动班船已经拖着浪花,一排排的浪花将所有的画面打乱。渐行渐远渐无浪,而蓝色妖姬也在一颤之间逃逸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没有来过,全然如梦。
然而,然而……
让我这个常年在此岸此峡边漫步的灵魂久久难以忘怀……在此时此刻,时间短暂又凝固,倘若说可以用什么比喻时间的长短的话,那么可以用空间来度量——这个霸满屏的一块相框是一条江和一面湖,这静止的群山魁梧的身体好妖娆的云雾叠化在一起的幻觉;杜甫的孤舟荡开了船桨是一种姿势,楚音汉韵和巴音俚语混淆在一起在川江水的合奏里随着浪尖涌上心头,然后泯灭宛然浪花一笑的凄惨;梦想一如白鹤,这沙鸥的映像在山水间徘徊,时而挑逗,时而远遁;时而撩起一片水花,时而掠起一丝云彩……假如说可以用什么来比喻空间的话,那么这个只能用送葬来形容,在幻觉里群山列队肃然的走来,列队的高山耸立着山头,而山头上包裹着白色的汗巾,大山披着静穆的神色;这时候,川江的水呜咽着,偶尔会在滩头大声的呼唤着,雾气和云霞的嫣红色凝重着……曾经古朴的小码头和熟悉的人群人来人往,没有不相识的朋友,只有刚刚见识的豪情;没有不了解的乡亲,只有彼此知根知底的了然……生活在极度的简陋里的安闲自得,和彼此过着极度的简单生活。
炊烟在酱褐色的板壁的空隙里窜出来,穿堂的风扫落一地的黄葛树枯黄是落叶,一只干瘪而脏兮兮的小狗惊慌地夹着尾巴贴着墙根溜走了……在门可罗燕的商铺门前,一把竹凉椅子有蒲扇在摇晃着……
母亲的一声叫唤,即使隔着三五间平房,那熟悉的呼唤会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天井和吱吱呀呀的带有风铃挑檐的木质绣楼,绣楼上尚新的红油漆和散发着油桐的芳香。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甬道,在雨天光溜溜如女人的镜面折射着参差的小巷的一溜天;其实是一条半边街,而珍珠似的雨滴适时溅落在石阶上的洞穴里,让那一排干干净净的石酒杯永远也装不满童年……
我就这样站在汤溪河口,站在诗圣杜甫曾经登高的台上;这里现在就是一片苍茫的水域,一坡裸露的石岸,一段断垣残壁的城墙;除开岸边的苇草在摇晃之外,我看见了我那一颗敬畏和缅怀的心。
现在想来,我很惊奇我的感动。因为那一次的感动,我居然忍住了书写的手,放下了笔,我不敢写诗了;因为感动,我们心底有诗,那诗句只能跳跃在心中,一种半透明的感觉的奇妙,也就只此一次。
就在我写作期间,云阳诗朗诵的群友友谊,是一个资深的美女,她在微信里给我留言说,她准备去云阳电视台录音棚录制《在三峡裸岸,我寻觅惆怅》。这是我后来写的一首随性小诗。也许,这一首小诗正是对当年那一次的感动的映射吧,此时我用下面的一首三行诗作结,也许可以诠释我的那种泪潺潺、咸津津、酸溜溜的情怀。
此刻,我在老城老码头
渡在何;彼即此回头是岸
回头不少年/
淹没了,不一定不在
裸奔的记忆随波浪翻卷
看不见的故事在心底上演/
春去春又来,江风苇草岸
即使沾满湖的墨绿水
也写不完曾经的存在//
写完,我命题为《在故乡的码头,回头不少年》,尽心时我信笔落下三峡刘星即兴云阳镇码头,春。
亲爱的读者,当你看到这样的文字的时候,三峡的裸露的河床渐渐退去,这人力的退水是为了给三峡大坝留出库存,好妥妥地安排夏秋的来自上游的洪水。写到这里,不禁抿笑一声,倘若郦道元再来到三峡,那么他笔下的《三峡》将是这样的了:春夏秋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2020年3月24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