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羊肉汤

我的老家，山东滕州，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有着许许多多的标签，三国五邑之地、文化昌明之邦、墨鲁双圣、建筑之乡、百强县市、人口大县等等，可是对于广大的吃货来说，滕州最著名的标签莫过于“滕州羊肉汤”了。

滕州羊肉汤，是滕州的特色美食，汤浓肉香，营养丰富，无论贫富贵贱、老幼妇孺，无不喜爱，俨然成为滕州的一种饮食文化。

《本草纲目》记载：羊肉，性温味甘，补气滋阴，暖中补虚，开胃健身，对寒暑侵袭、冷热不均、四肢无力、产后虚弱均有奇效，适合一年四季进补。因此，滕州人在大暑日、冬至日都有喝羊肉汤的习惯。炎炎夏日，喝碗羊肉汤，大汗淋漓时可以排出体内毒素；瑟瑟寒冬，喝碗羊肉汤，暖意融融时可以排出一身湿寒。

滕州有给新生儿用羊肉汤膻肠子的风俗，婴儿在六七个月大时仅靠吃母乳或奶粉营养已经不够了，需要增添辅食，大人们要先给婴儿喂一些羊肉汤，俗称“膻肠子”，用温性食物先给宝宝洗洗肠胃，利于宝宝以后更加适应、接受各种食物。

滕州还有“六十六送肉”的风俗，花甲的老者，在66岁那年，子女要给他（她）送上一刀肉，一般是上等的羊肉，俗称“六十六，要送肉”，肉要切成66块，炖熟吃了，有六六大顺、健康长寿的意思。

亲朋好友之间，请客吃饭，不叫请客吃饭，一般叫“请你喝羊肉汤去”。红白喜宴，菜品中若没有一道羊肉汤，就不算一次完美的宴席。

我，地道的滕州人，当然也爱喝、常喝羊肉汤，但最让我难忘的羊肉汤还是33年前的一次。

那是1987年深秋的一个周六。黄叶遍地、凉意渐浓。上了一个星期课的我，从镇上的初中返回五里之外的村庄家里，回到家已是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刻了。刚进家门，奶奶便对我说：“大孩，你爹娘去徐州卖笤帚已经走了三天了，按说今天中午就能回到家，现在快天黑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奶奶一边念叨，一边看看西边的残阳，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候父母为了生计，做起了扎笤帚的副业，每两周就需要把生产的一千把笤帚外出售卖一次。为了卖个好价钱，父母常常拉着人力车，徒步去80公里外的徐州售卖。一般是第一天凌晨拉着满满货物出发，傍晚走到徐州；第二天全天卖货，必须卖光所有货物；第三天凌晨拉着空车返程，一路急行军，下午太阳落山前就一定能到家的。这次怎么啦？天都黑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越等越着急，便对奶奶说：“奶奶，我要去南面的镇街上迎迎去！”我家往南三里之外的某镇政府驻地的大街，是父母从徐州返程回来的必经之路，我到这条大街上等着必然没错，于是我便出发了。

一路小跑，我来到了大街，便站在一个大树下，焦急地往父母回来的方向张望着，张望着……突然，远处两个黑影晃动着，向我慢慢走来。又近了，一个人拉着人力车，低着头快步走着，一个人扶着车把也快步跟着。

“达！娘！”我激动的叫喊着。

“喓嗨！你怎么来了？!”远处的父母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了我，吃了一惊，异口同声的说。

“你们这么晚了还没到家，奶奶着急，我就过来迎迎你们了。”

“担心什么！还能回不来了？”父亲一边说，一边微笑起来，看得出来，他是觉得我长大了，知道体谅他们的辛苦了，而高兴呢。

我接过来父母的空车拉着，和父母边聊边往家走，他们就把昨天的销售情况如何不好，今天早晨又把剩下没卖的笤帚如何贱价处理了，如何又一路小跑回来等等详情说了一通。

“为什么今晚不在徐州找个小旅馆住下，明天再回来？”我纳闷的问。

“您达舍得花钱？”妈妈微笑着说。

父亲看了看我，脸忽地涨红，不言语了。其实我知道他们急着回来，一方面怕奶奶担心着急，另一方面又担心我周末从学校回家见不到他们而拿不到生活费的。

“别走了，在这里吃点饭！”父亲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了下来。

在当时的我的眼里，这是一家极其高档的羊肉汤饭馆，饭店的旁边紧挨着镇政府，店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门两边各放着高大的花盆。进来里面，宽敞明亮，几张高大的八仙桌整齐的摆放着，座位也都是椅子。父亲以前带我去饭馆喝羊肉汤的时候，都是去的那种坐着马扎喝的大排档，吃饭的环境也都非常粗陋，去喝的人也都是普普通通的老农民。父亲今天怎么敢来这么豪华的地方？挣着大钱了吗？

“来三碗一块的羊肉汤！”父亲对服务员吆喝着。

哇！竟然点一块钱一碗的羊肉汤！父母以前带我们去大排档喝羊肉汤，都是点三毛钱一碗的，今天父亲看来是豁出去了！

汤很快就端上来了，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汤匙一搅，碗里很多肉，汤又浓又白，加点香菜和调料，咂上一口，味道鲜美极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羊肉汤，便有滋有味的喝起来。

父母看样子也是饿极了，就着羊汤边喝边吃了好几个烧饼，然后又加几碗免费汤（当地羊汤馆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先买一碗带肉的汤，以后可以无限量加汤的，只是不能再有肉了）。

我也吃得有点饱了，这时才有空看看父亲的样子，脸黝黑发红，流着汗珠，粗糙的手黑黑的，那黑黑的手拿着那白白的勺，在白白的汤里搅拌着，这黑与白，鲜明的对比着，看着极不协调。这是父亲的手啊！是劳动人民的手！我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了。

“好喝吗？”父亲抬起头来问我。

“很好喝，以前从没有喝过的！”

“好好上学，将来考上大学，吃上公家饭，天天喝羊肉汤！”父亲看了看饭馆旁边的镇政府大院，又看了看我，说。

“嗯，好！”

在父亲眼里，考上大学就是一步登天，就能吃上公家饭，脱离祖祖辈辈的老农民身份，就能不再受苦了。父亲是在利用这次吃饭的机会，对我进行朴素的思想政治教育呢！怪不得父亲破天荒带我来到这么豪华的饭馆。当时的作为小孩子的我，也不懂吃公家饭到底能有多好，只知道能天天喝上美味的羊肉汤就行，于是便更加努力学习了。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虽然没能够吃上公家饭，但也能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不错的收入，衣食无忧，也很满足了。感谢养育我、教育我的父母！感谢当年的那碗羊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