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封城第38天。转眼间,父亲已离开我们两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总觉得父亲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烘着取暖器,看到我进门望我一眼,继而想着你自己的事。父亲本是有个性的人,噪门大,往日驻村扶贫时,召开群众大会,他不用扩音器,也能讲几个时辰。可自生病后几乎很少说话,也许有很多心里话想说,可就是没法说不出来了。有时我真想父亲像年轻时一样,能大声骂我一顿,也许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们家的老屋在温泉镇小米畈村毛狗塆,那是1936年,太奶奶和爷爷奶奶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大伯父,为躱避战乱,在九龙山支脉雷打石脚下,置了兩间屋,后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父亲九十年代初调英山温泉镇政府工作,后在镇政府院内买了两居室半的宿舍楼。大妹妹一家一直住老屋,父亲和母亲也经常去老屋住一阵子。本打算回老屋过春节,可这抗疫期间,根本就回不去。
毎年春节是我们大家庭最热闹的日子,四妹五妹两家都会从南京、上海赶回,南昌、北京、武汉的外甥孙辈们都会回家团聚,四世同堂,热热闹闹。今年不同寻常,她们都请好年假,车子后备箱装满带回家的年货,准备于腊月二十八启程,可偏偏在腊月二十七深夜接到命令,不准离开。父亲天天盼着,天天望着门外,革儿和燕么冒回?还时不时问母亲:我家今年怎么没吃年夜饭,母亲已回答你千百遍,发了新冠肺炎,全国都封路了。你过一天又会问上几遍灬我知道你是想念她(他)们,想念你的儿孙们,总想与亲骨肉见上最后一面灬
奶奶在世时总与我说:父母难保百年春。我心里知道,可总不愿意去面对,以为老父亲不会这么快离开我们。以往病情加重几天,小妹妹和妹夫给他吃吃药,打打针就有好转。不知为啥,这次你就这样走了。我头天晚上还在跟你说要坚强,你一生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受了那么多苦难都挺过来了,一定要度过这个难关。我知道,你想在离开世间前去老家小米畈毛狗塆老屋望一眼,那里是你的根,那里是生你养你的故土,可你还是没熬过去。
你走之前半小时,我回家里找笔,是不是你冥冥之中的安排。按我们当地风俗习惯,老人临走时要填写一份路票烧给他,也许是去天堂的通行证吧。可是那天上午当我写上你的名字和接应人爷爷王常龙的名字,再填写地址时,笔突然没有墨水写不了。我只好回我家拿笔,因为街上所有的门点没开门。当我拿了笔准备返回,就接到你女婿电话说快点过来,我知道这话的分量。此时此刻,我的心突然发起慌来,三步并作两步往你那里赶,当我赶往镇政府院内宿舍楼闻到烟火味道,知道父亲你已走了。我的脚发软,也不知道踉踉跄跄怎么爬上四楼家中,扑通一声跪在你面前,你身上还有温度,头顶发热。你女婿一手托着你的头,一只手抚着你的下巴,你面容慈祥,如安祥入睡一般,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平平静静离开了这个有声的世界! 我大声喊你:父哎、父哎、父哎灬天不灵,地不应,真的走了!父亲真的走了!你的生命就在这呼吸之间,永别了!
今天我才悟出,为什么填你路票地址时,笔写不出墨水来,是因为老家的地址与这里不一样,小米畈古时隶属东畈乡复康社,这是你以前告诉我的,你所在的宿舍楼是添楼乡安里德胜社。这是古代两个不同管辖的区域。你的父母亲人都不在这里,你要回到爷爷奶奶身边。你怕我写上去了,从此回不了家,所以你支开我去找笔,背着我悄悄地走了!
大妹和小妹都是你最爱,你临走时也支开了她们。我去找笔不久,大妹说要去老屋找灯座插香,小妹骑上摩托车送她。她们两人出城赶往小米畈雷打石下的老屋,刚刚走到门前塘岸边,接到在家忙前忙后的三妹电话说,父亲走了。这是巧合吗?你是让她俩带着你的灵魂回归故里吗?你要与逝去的亲人团聚,不做他乡孤魂野鬼吗?!我们知道你糖尿病晚期,脚肿得通亮,根本走不了路,你是借助兩个女儿骑摩托车送你一程。非常时期,封城封村封路,你去不了老家,心里该是多么难受。
你走的头一天风雪交加,寒冷无比。你走的这一日,阳光灿烂,风和日丽。你是十一点五十五分走的,按特殊时期的要求,必须当天火化。下午三点我们把你送到殡仪馆,到现在为止,母亲都还没想通,没让你在家多留一会儿。我知道父亲不会怪罪我们,因为你是一个有着65年党龄的老党员,懂得国家不容易!
你尸骨未寒,当推进火化间那一刻,我的心如刀绞一样痛。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喜鹊,“喳喳喳喳”鸣叫不停,天空一道霞光照射在你身上。世间万物有灵,它们都是来接我老父亲的吗?!
父亲真的去了天堂!这是父亲你在人世间结的天缘和善缘!你是一名老党员,我们在你骨灰盒上盖上了鲜红的党旗!你的一生用堂叔缅怀你所说:“白手起家,劳心劳力,洞明世事,培护亲情;德有所守,仪有所成;可谓为民精农桑,为官有担当;为子行孝道、为父作表率;为夫相濡沫,为兄尽责任”!
放心吧父亲!等疫情结束,我们定会送你回老屋,将你的骨灰安葬在爷爷奶奶身旁!
安息吧,我亲爱的父亲!
2020年2月29日草于鸡鸣山下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