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次次想写梧桐花,而一次次无处下笔,是因为梧桐花的朴实无华有意无意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还是寂寞孤独时光中它与我远远相视的特殊相处,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童年时光的快乐已如一只轻盈红蜻蜓瞬然飞走,而无数内心寂寞苦楚与凄凉又如瑟瑟秋风中的枯草能对几人诉说。不说,有如鲠在喉之蔽塞,说了,又有心思外露之不安。迷惑而又模糊的淡淡忧愁犹如昏瞑中最后一丝晚霞或者在光明与黑暗罅隙中顽强绽放的一朵紫花。或者那样的紫,那样的嘟嘟可爱的模样,让我自以为与它有了一种共情共振,好像在夜的黑暗中看到了朝霞曦光的希望和振作。
人们都说,梧桐是没有大用的木材,种植它基本上是无用。所以大部分梧桐树都是不知哪阵风吹来的一粒种子,随意找个犄角旮旯就可以发芽开花结果了。梧桐好像知道自己被尴尬冷遇的境地,所以它生长的很快,如蒲扇一样毛茸茸碧绿大叶最大限度吸取阳光的能量,砍三年长三年后飞速长成参天大树。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村落里,一树紫色的梧桐花身边一般都有一株嫩绿的白杨,花与叶,紫与绿的搭配相得益彰又独立疏离。
那年的腰伤卧床,正是梧桐花开的时节,窗外一株高高大大的梧桐树缀满了花朵,我无事可做,只能静静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在风中跳舞,仿佛是欢跃在高空的一群天真烂漫孩子的无忧无虑,它们不知道我的病痛,也不知道一个病人在心理和精神上的无奈和无助。它们只是走在自己的时间轨道,或盛开或凋零,顺应着季节的节奏,顺从和臣服是它们的天性也是本能的生存法则。
我不能抱怨梧桐花孤芳自赏的淡漠与无感,因为人们投向它的目光无论喜欢还是漠然,一树的淡紫总要从从容容走过属于自己的生命历程。我心中赋予它的想象和意象都是自我意念的涌动,梧桐花就是梧桐花,你看见它,关注它,凝视它,在它身上涂抹了几多个人情感色彩,它都不知道,它也无需知道。我和梧桐花之间或许只是那么自以为是的一种眼缘心缘而已,可是它还是陪伴我度过了一段最为无助寂寞的时光。在那时,无论如何,它都是摇曳在我眼中,绽放在我心里的天使精灵。
其实有些情感意念的依恋有时是浮于心表的呈现,到底是什么让我赋予那一树的淡紫那样丰富复杂而又模糊的情感,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终于在一簇簇,一丛丛的丁香花身上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年春天,正是丁香花开时节。我在住宅小区楼前看到几株丁香树,花枝稀疏,一簇簇摇曳枝头,细看花蕾粒粒明丽素雅,但花朵碎细,孱弱,总给人矜持内敛淡淡幽怨之感。戴望舒《雨巷》里的有这样的经典诗句:“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似乎丁香花成了愁怨幽怨孤独成了标签、代名词,丁香成了愁品。其实,这并非戴望舒独创,丁香是我国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意象。比如:“丁香空结雨中愁”,“丁香体柔弱,乱结枝欲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等诗句。于是丁香成为美丽、高洁、愁怨三位一体的象征,而它的花语也是纯真无邪、忧愁思念。“年少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学校生活,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生活!青春年少,激情燃烧,却偏偏被丁香一样的愁怨洇然了生命底色,幸福的时光里偏要凝结一点淡淡的忧愁,仿佛那是一种精神和思想的美感。
随着年龄增大,阅历的丰富,我渐渐对丁香有了新的认识,认为丁香的格局太小,凝结于心的幽怨其实是一种无法释放的孤芳自赏。论高洁它比不得玉兰梨花,论美丽比不得梅花海棠,论素雅,比不得紫叶李的淡泊之中自信豪放。丁香正如其名,丁点的心胸,淡然的芳香,争不得花艳却又不甘沉默。一腔的愁怨,微蹙的双眉,任谁看了,都要移开目光,寻找明艳热烈。因为这是一个开放蓬勃奋发向上的季节,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什么可忧郁。一切可以重来,一切可以发生。凝视着一丛丛的细碎淡紫,我不由感叹,幽怨的丁香啊,天生的愁品哪,摇曳枝头的簇簇丁香,但愿再看你一眼,不再是凝结的淡淡忧愁,而是黯淡中闪耀的粲然星光,远远地飘来的缕缕芳香。即使这样,青春时节被熏染的色彩依然执着顽固地沾染着我的情绪思念,不知不觉就会涌起一股淡淡的莫名忧愁和郁闷。
丁香花萎,梧桐花开,当我从丁香的淡紫幽香转向半空里肆意绽放的梧桐花时,忽然笑了,这一树的梧桐花原来是那簇簇丁香的放大和升级,依然附着未曾褪尽的淡淡忧愁和纠结。那里依然凝结了我的忧伤,放大了我的惆怅。每当我在它身上编织惆怅的梦幻时它们却在欢愉着生命的绽放,猛然醒悟,自己是多么自作多情而又可怜可笑啊!
或许我不该浪费过多的时间用来思考和想象,常常在自我虚构的故事中扮演主角,随着臆想的烦恼痛苦而内心翻江倒海。每当醒来,往往感到如梦幻一般地荒谬稀奇,而此时我又在一个现实的梦中游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我想应该斩断一切带我游走的每一段风筝绳线,不管是丁香还是梧桐花朵,那都不是我的心灵安顿所在,一切的一切都还在自己内心深处,如深潭的一汪碧水,依然澄澈宁静。
那一树的梧桐花淡紫,仍然是它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