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大抵如此,仿佛一个固定不变的演出,年年这个时候,它就会有那么一番的装扮和表演,波澜不惊,宛若一池平静的湖水,表面冻住了,而水下依然涌动着奔流的热情。生活就是如此,无论冷暖,日子总要继续的。
小区临着小河,河水漾漾,日夜流逝,春天花香四溢,夏天开满碧荷,秋日收纳枯叶。小河如同天然温度计一般,自动记录一年四季气温的变化。此时,大地温度渐渐冷却,河水先是背阴处的河水结一层毛绒绒的冰,还有几只小野鸭在河水游弋,小艇一般,游过之处辟出一条三角形水道。忽而扎下水面,忽而掠水而飞。随着温度的持续下降,满河全部结成半透明冰层,仿佛毛玻璃一般覆盖河床。河堤杨柳枝叶稀疏,裸露了枝干,失去了婀娜的风姿。鸟儿的叫声自然也消失许多,唯有麻雀喜鹊山下翻飞,偶尔发出几声寂寥的鸣叫,为冬日蔚蓝澄澈的天空增添一点灵动。
此时,小城冬树杂草大多干枯光秃,仿佛所有的生机被呼啸北风敛走收藏一般。树下地面被落叶枯草厚厚覆盖了一层,有清洁工用筢子搂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梳理头发的篦子一般,尽量清扫干净。树下的黄土或黑土显然有些冻结,尤其是背阴处的土壤硬硬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霜,摸上去冰冷刺骨。它虽然是冰冷寒凉的,但也能感受到它生命脉搏的跳动,因为每棵树的枝桠上都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苞蕾,那是春天勃发必要的积蓄和准备。
冬季要在冬天的冰床上入眠,即使做梦也必是萧瑟冷酷的故事。是的,不可避免地,繁华过后,它需要喧闹后的内敛,悲凉中的宁静。色调的黯淡不代表生命的绝望,即使看不到葱郁,嗅不到花香,但阳光是暖的,天空是蓝的。
其实,冬天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冬天,是人将它称做冬天,它便叫冬天。因为冬天特有的悲凉自然景观,冬天这个词也就有涂上了寒冷、萧瑟、衰老的颜色。我们并不一味地为冬天的寒冷丑陋而悲凉,更惊奇于生命的奇迹,它们是如何适应着严寒的逼迫而完美生存,让人的心灵也习惯于这样的冷暖自知和变化。
或许冬天的来临不是一种自我选择,只是一种顺应,宇宙自然的顺应。走过春、夏、秋、冬,才能完成四季冷暖完整的转化。季节从来不为眷恋一个温暖繁华舒适而停留,有始有终、有冷又暖,有盛有衰,一切在对立中转化,在转化中轮回,这是生命成长繁衍的法则,是经历,是感受、是历练,更是一种体悟。
冬天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寒凝,寒冷本是它的特质。它无法控制自己的冷酷,似乎是谁将它推进冷库冰冻,它早已麻木忍受,感觉不出疼痛,在这样的环境,它无法给人以温暖,在它的怀抱只能忍受酷寒的煎熬。同时,冬天也不知道自己冬眠的样子很丑,树木赤裸了身体,任寒风的摧残与戏弄,衰草连天,如老妪干枯白发在朔风中散乱飘拂。
或许冬天也从不知道自己的衰老,它只感觉到了疲倦,是跋山涉水一路前行后的筋疲力尽,它想到了回家。因为大雁南飞,万物凋零,所有的繁华与蓬勃它已经历,如今只是回忆,在心底,从来不去搅动。她只是想休息,舒展四肢,躺在冰床,这是它小时候睡过最温暖的童床,此时它又返回了家中,沉湎于自己快乐世界。只是童颜已去,写满了沧桑,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父母一声声的呼唤似乎更加清晰,亲切,在朔风中回荡,俨然向它张开双臂拥抱。
冬天是四季轮回中最后一站,也是最透明最通透的一季。冷到极致便是重生,再往前,那将是一个新的轮回。在这里,衰老的身躯会被漫天冬雪覆盖,厚厚地似万千羽绒的汇聚,成为最后时刻最温暖深情的回忆。
寒风呼啸,不再是别人口中的萧瑟与悲凉,轻轻的吟唱是它幸福的感恩回报,轻轻合上双目,干枯的手掌摸摸胸口,冬天暗自甜甜发笑,因为它知道冬天是春天的产房,满腹的种子正安然熟睡,睡在冬天寒气袭人而又心存温暖的怀抱,不久,它又会醒在春天的枝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