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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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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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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井,乡愁

多少年的追寻,多少次的叩问。

乡愁是一碗水,乡愁是一杯酒。

——纪录片《记住乡愁》主题歌

家在湘西南一个叫三比田的小山村,山秀水清。家乡水土将我养大成人,我却背离乡井,漂泊他乡。刚到广东的一个夏夜,坐在保安室值班无聊地翻阅当天的《羊城晚报》,无意中读到一首题为《故乡的井水》小诗:

回到故乡/不是先去叫一声娘/而是在水井边/把童年的影子观望

依旧水满溢出/依旧清澈见底/依旧粼粼波光

我娘只哺育了我/而井水是大山的乳汁/哺育了整个村庄

诗的最后一段深深地触动了我,让我想起了哺育过我的家乡水井。他乡的山也美,他乡的水也清,可惟有故乡的水才是我生命的源头。而我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忙于走亲访友接待应酬,没能像诗作者一样到滋养过我的水边观望年少时的身影。

屋后后由荒煤窑演变而来的井眼

戊戌年腊月,我从广东回到家乡三比田。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打开家里的自来水龙头准备洗衣服时,却发现停水了。我问妈妈,屋后头的井眼里有水吗?妈妈说,这段时间经常落雨,屋后井眼里的水拍平拍满的。

井眼是老家的土话,而我屋后头的井眼最初不是井眼,是窑眼(家乡对煤窑的俗称),煤挖完后,泉水却一直不停地从井下涌出,看起来清悠透明,喝起来却带点涩味。我记事时,窑眼变井眼的历史并不久远,窑眼的形状还在,为了方便打水,有人将三根树筒子架在窑的边缘。后经几代人多次改造,井体凿成了方形,井壁用混凝土浇灌,近几年井口上方也用混凝土搭了顶棚,昔日的窑眼成了名符其实的井眼。经过数十年的自然沉淀和净化,涩味也荡然无存,水质甘甜可口。

我提着水桶和洗衣盆走出屋后门,沿着熟悉的小路再次来到屋后的井眼旁,冬日的暖阳照在井台上,冬日的井水还是一如既往的微微温暖,变得比以前更清澈了,水泥浇成的井底清晰可见,水面平静如镜。低头望水里,倒影已不是曾经的青春少年,而是一张经过半世纪风雨沧桑的老脸,两鬓花白。

正洗着衣服,邻居大哥挑着一担空水桶向井边走来,与我寒暄一番后打满两桶水,颤悠悠地挑着往回走。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我想,像我这样长期奔波在外的农民工,喝着他乡充满氯气味的自来水,吃着残余农药超标的疏菜和激素甚至毒素催养的鸡鸭鱼肉。而像邻居大哥固守家园,拥有这一汪天然纯净的井水,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吃着自给自足的绿色食品,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正如《击壤歌》唱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如此宁静的田园生活,的确是做皇帝都不想。

而我,二十多年一直在城市的边缘讨生活,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仍将继续在融不进的城市和回不了的故乡之间徘徊。

田垅里已被岁月遗弃的大井眼

腊月廿七,年味渐浓,家中年事俱备,只差鲜鱼,我便去了对门院子,买鱼之际顺便来到当年乡政府修建的井眼旁。二十多年不见,曾经清悠悠的井水如今是满满的一井南瓜汤,黄得惨不忍睹!黄得触目惊心!黄得令人忧伤!一首旧时的歌谣仿佛又在耳边唱响:“人心可难测量,啥事都能碰上,挑水的媳妇谁愿挑这黄水汤,哦哦哦哦黄水汤……”人心难测量,井心也难测量。好在现在村里通上了自来水,挑水的媳妇们用不着来挑这黄水汤。

村子原属双清乡管辖,我家对面就是乡政府大院。很早以前乡政府干部们的饮用水靠食堂堂的大师傅到井里去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乡政府为了解决整个大院的用水问题,选择了地势低洼的田垅作为井址,打了一眼占地十平方米左右的大水井,在井台西北角建了个小机房安放电机水泵,接上水管将井水抽到政府大院的储水池,干部们从此用上了自来水。井眼敞口无盖,政府为的是方便附近的农家可以共享井水。

我长到能挑得动水时,有时也会来这里挑水。黄昏时分,挑水的络绎不绝,洗衣洗菜的姑娘媳妇们说说笑笑,有时还会听到机房里传来马达运转的隆隆声响,为恬淡明丽的乡村风景增添背景音乐。碰上干旱年岁,井眼的水位线也会下降,但不会见底,打水时只得跪在井台上才够得着。我有时开玩笑说,要想喝水,就得跪下来参拜井眼菩萨。

1995年春夏之交撤区并乡,双清乡被兼并,原乡政府干部集体搬迁,留下了这眼井继续泽被村民。1997年秋天,我离家去广东打工前,还在这里挑过水。二十余载春夏秋冬,走过千里万里历经千山万水,二十多年后再次来到这里,昔日人气暴满的井眼,如今是井黄人空,落寞寂然,仿佛一位人老珠黄的弃妇,自怜自艾地诉说着……

年代深远的石壁江井眼

春节过后返回广东,几个月之后,趁五一小长假我又回到家乡,特意走近祖祖辈辈用了几百年的老井眼,走进一段深邃悠长的岁月。

谱书记载,我们的祖先六百多年前为避战乱一路迁徙,最后选择了三比田一个叫石壁江的小地方定居下来。祖先拓荒耕地,凿井而饮,繁衍生息,以石壁江为根据地,村落越来越大,离石壁江远的村落只好另掘新井,石壁江附近的住户则一直沿用祖上留下的井眼。乡下人也不会特意给井眼取名,就以井眼所在地为名,叫石壁江井眼,从很远很远的过去一直叫到现在。

井眼不大,井口横竖不过两米,却供养了大半个村子近千人喝水,历经几百年依旧清澈如许,冬暖夏凉,甘甜可口。

小时候,随大人出去干农活经过时,大人灌一壶水带上,我也会到井边蹲下来,用一双小手捧井水喝,有时也不是为了解渴,纯粹好玩。

年纪稍长,炎炎夏日里,大人就会指派我提着热水瓶到石壁江井眼打水。打水前,我都会用瓶盖舀上清冽的井水先喝为快,然后再将水瓶完全浸入水中,看瓶口吐出一个咕噜咕噜的气泡。

十二三岁时,我接过了父母肩上的扁担,承担起挑水的任务。放学后,从三里路之外的初中学校回到家里,吃完饭后差不多已近黄昏,家家户户房顶上炊烟袅袅升起时,我挑着水桶来到井边,与也是来挑水或洗衣洗菜的乡亲打声招呼,或按先来后到等在一边听大人们闲聊。

后来,外出读书当兵,再后来南下打工,我与石壁江井眼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今天,时隔多年再次走在通往井眼的路上,我怀着朝圣的心情一路前行。年少时,喝着井眼馈赠给我们的井水,并不觉得水的珍贵,也不觉得井眼的神圣和伟大。现在离家久远了,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才猛然醒悟,一口不起眼的水井,滋养了祖祖辈辈几十代人,却不求任何回报,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多么令人肃然起敬!而井眼只是一直依山傍江,像村庄大地上的一只眼睛,用她那水汪汪的眼眸默默地注视村庄世代变迁,仰望天空云卷云舒。

脚步越来越轻,距离也越来越近,可还是见不到曾经无比熟稔的井眼。再靠近些,靠近些,终于看到了!古老的石壁江井眼,四周杂草丛生,树枝和青藤已将井眼上的拱形顶棚完全遮蔽,沿着顶棚边缘垂掉下来,几乎接近水面。也不知多久没人来了,水成了死水,浑浊不清。老井真的老了,蓬头垢面,眼眸昏浊,仿佛被世人遗弃的垂垂老人,孤独地蜷缩在难以被人发现的角落里。

家乡的井水抚育我长大,流淌在我的血管里,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我走到哪里,有了家乡的一碗水打底,什么事都扛得住,什么苦都吃得下。

身在他乡,总忘不了滋养和沐浴过自己的家乡水。家乡的井眼与河流给予我的已不止滴水之恩,我却无法以涌泉相报,惟有心中始终记住如水的乡愁。记住乡愁,更要留得住乡愁。可令人担忧的是,故乡大地上的几只井眼,一只短短四十年就已井老珠黄,几近失明;一只也是老眼昏花,黯淡无光。长此以往,游子归乡时,何处觅乡愁?

作家耿立说:“有一个成语叫背井离乡,‘背’是背离,这是孩子都能理解的。但我宁愿理解‘背’为背负,一个背负着故乡井水的人是有底气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故乡井水的滋润,有故乡做依靠。”

假期结束,我再一次背离乡井,却背不动那沉重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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