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孙成栋

周末，陪妻女看电影。入座后，等待影片开映之际，脑海中竟徐徐浮现出儿时观看露天电影的情景来。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小村里，文化生活极其贫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余时间的主要消遣方式就是晒晒太阳、拉拉呱，或是哼哼淮调、听听土广播。因此，露天电影无疑是他们最为渴盼的“精神牙祭”。

那时的露天电影，实行每个大队（即如今的“村”）走一遭的轮放制。由全公社唯一的放映队担纲，按照次序挨个放映，因此一个大队要等上很长时间才能轮到一次。或许正是由于如此“稀缺”，露天电影才成为不亚于过年的“超级香饽饽”。

通常，放露天电影的前一天，大队部的高音喇叭里就会发出通知。每当这个难得一“临”的好消息，随着大队书记浑厚洪亮的声音传向四面八方，家家户户都会沉浸于欢乐的海洋，尤其是孩子们，常常高兴得又蹦又跳，恨不得按下“时光快进键”，立即坐到电影场上。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村头的小河里传来“突突突”的挂桨机马达声，不用问、不用看、不用猜，一定是公社放映队的船到了。约莫半支烟的工夫，船已停靠在大队部旁的码头前。而随着“突突突”声蜂拥而至的孩子们，此刻层层围着码头，生怕电影船会“逃跑”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船，目光里满是焦渴、好奇和兴奋。

放映员们迅速登岸，穿过围观的人群，手脚麻利地做起准备工作。只见他们手持铁锹，在大队部门前的泥地广场上挖下相距几米的两个坑，然后分别深插上一根小碗口粗的毛竹竿。又两人配合，将一块雪白的银幕扯开，用幕角的细带将其扎紧在竹竿上。紧接着，在离银幕百十米远的地方，放上一张方桌，将放映机置于其上。一切准备就序，只等电影开映。

而在放映员们忙碌的当儿，我们则憋着看“西洋景”的好奇感，一溜小跑着回到家中，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晚饭，便拿着“爬爬凳”飞也似的朝放映场冲来，唯恐迟了一步占不到好位置。而凳子往往一拿就是几只，目的是替家人占座。通常太靠前、太靠后的位置都不太受青睐，而中间的黄金地段位置有限，因此因抢座而起的些许纠纷是免不了的，好在在马上就会有电影看的喜悦面前，大家都不想因这而影响心情，很快就会“化干戈为玉帛”。

在我们孩子眼中，其实最好的位置是放映桌旁边。在这个位置，不仅可以零距离地看到放映员放片、换片的每一个细节，还能偶尔从放映员的谈话中听到一些“剧透”，颇有一种比其他孩子提前知道剧情的“自豪感”。而最令人着迷的，是看着徐徐旋转的放映机，发射出一束明亮的仿佛氤氲着雾气的光柱，神奇地投射到银幕上，瞬间就变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或场景。有时，还会情不自禁地将手指偷伸进光柱中，银幕上立即就会出现一个显眼的黑影，常常引得嘘声一片，赶紧缩回手指，免得成为“公敌”。

由于当时的露天电影“十年九不收”地才逢到一次，因此一个大队放电影时，临近的其他大队观众也会远道而来观影。这就导致场上常常“一位难求”。不过，就算万一因特殊原因来迟了，我们也有办法。上树是最常见的一招，而“树座”也是那年月露天电影场边的一景。那时候，乡村男孩子几乎人人都是爬树高手，因而晚来者会选择长在电影场外的一棵大树，三下五除二地一骨碌爬上去，坐在树杈间，当起“空中观众”。而这样的“树客”绝非个例，往往一棵树上会同时坐上几人，上下错落有致，成为一道“奇观”。

你还别说，坐在树上看电影别有一番兴味，那居高临下的“全视角”，让观影更具画面感和舒适感，感觉全身都十分惬意。直到多年后，在城里的电影院里登上楼座，才恍然惊觉，原来与“树座”颇为相似，只是少了些清风与月色而已。但在树上看电影也有一定危险性，主要是当有些电影不合胃口时，一些孩子看着看着就咪着了，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树来，虽然“猪皮狗骨”的他们一般不会有大碍，但家长们会紧张好一会儿。几天后，一边嗔骂着“细讨债的，把人吓死了”，一边又会任他们疯去。

如果来得太迟，不仅场上连脚都插不进去，“树座”也会客满，那就只能坐到银幕的背面看“反电影”了。虽然一样看得非常清晰，但那“反”的感觉让人十分别扭，只是想到这总比没电影看好些，心里倒会一下子平衡不少。那时候，我就看过不少“反电影”，当时感觉“不太快活”，如今回忆起来，却有一种特别难忘的珍惜之情，仿若邮票中的“错票”般珍贵。

兴许是崇敬“革命英雄”的缘故，那时我们最爱看“打仗”的电影。印象中，最受欢迎的是《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地雷战》《地道战》《闪闪的红星》《上甘岭》等影片，李向阳、小嘎子、潘冬子等一个个英雄形象深深地刻入孩子们的心中，纵然历经风风雨雨数十年时光的洗礼，也难以消逝，至今仍仿佛鲜活如昨。而《我的祖国》等响彻露天电影场的一首首革命歌曲，始终铿锵在数代人的灵魂深处，那深情优美的旋律宛如一缕缕神圣的光芒，照亮前行之路，也让我们愈加珍惜当下的小康福祉。

如今，看电影大都在家中或电影院，条件比露天观影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我依然怀念那些久远的露天时光，永远记得儿时露天电影场上的一幕幕。那是一个时代的镜像，更是我心灵的体验，最终成为我不灭的精神篝火。

这团火，足以让每一寸凉意化作指尖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