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西乡很大,大到我飞翔了近五十载,也未能飞出她的视野。
西乡很小,小得浓缩于我的心尖,再也插不下一根童年早春的茅针。
西乡很沧桑,犹如我半个世纪风雨屹立的老屋,以及屋旁足印依稀的砖巷。
西乡很年轻,离别故土三十多个春秋的我,已时常找不到回家的路。
西乡很沉重,恍若母亲见风就淌的混浊的老泪,砸得地里的庄稼叶子生疼。
西乡很轻盈,每到秋天,她都托芦花给我提前捎来飞雪片片。
西乡很慷慨,把胡乔木、曹文轩、李国文等人杰,一个个无私地交了出去。
西乡很吝啬,把蟒蛇河、东晋古城、柳堡、杨侍庄和十香菜、八大碗的传说一直“霸持”着。
西乡很迷蒙,故乡的春天就在眼前,却总有一片雾气在镜片上升腾。
西乡很莹澈,仿如村头小河里正午时分依然化不开的冰,等待游子的目光将它穿透。
西乡很坚硬,像极了乡场上沉默的石磙,那上面密密的凹槽,俨然乡亲额头的纹沟。
西乡很柔软,恰似袅袅娜娜的炊烟,风吹不散,雨淋不断,弯弯曲曲是岁月的不舍,绵绵不绝是乡音的抚摩。
西乡很高昂,四季轮回、史轶更迭,总有桅杆、旗帜抑或扁担,伸向苍穹,既沉默,也天问。
西乡很低调,秋风吹过沃野,株株稻穗谦恭地低头,用谷香为之点燃迎送的焰火。
西乡很喧腾,在风雅颂的卷帙里,在淮夷地的荒草间,驶出一列鼓荡的风帆,一路飞驰,惊醒沿途的文脉、忧伤、血性和啼啭。
西乡很阒寂,立春已成往事,雨水还在路上,季候无语,却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有一种力量,在默默酝酿一部蟒水之畔的史诗。
西乡很雄壮,秦风汉韵中逶迤而来的古道,夕阳如血、马鸣萧萧,破虏出征,只有长剑才是绝配,只有涛声才是慰藉,只有风车才能将满目萧瑟带到春意涟涟。
西乡很婉约,菖蒲、水仙、篱笆草以及众同道,在残冬的余烬里寻觅昨夜的歌声,甚至不需一柄照明的火把,孔璋、允升、板桥、射陵、泽夫、拱山……每一个恒温的名字,都足以映亮千秋。
西乡很浪漫,在河之洲,行走的晚霞掠过最后一列雁阵。有多少乡恋遗落于白发丛中?有多少呼唤消失在青瓦尽头?
西乡很朴实,曾经堆积的沧桑渐渐化为生命的厚度,那慈悲、有力的胸膛与臂膀,让时光赐予的一切,以最暖的方式给你。
西乡很灵动,条条秀水,收纳满天星辰,饱含乡情的呓语,有些顺流而下,有些溯流而上,却从未忘记抱紧村庄。
西乡很矜持,从雾霭深处走来,初读只觉潋滟,再读已是人生。有一种坚守,在筚路蓝缕中,来一场现代与过往的千年之约。
西乡很远,只有菜花作背景,别梦才能相伴天涯。只有燃烧的渡口,才能唤回疾行的孤舟。
西乡很近,看春意倾城、咫尺生暖,麦垄似琴弦,人影如音符,谁能弹拨?最解风情,还数窗棂间的阵阵晨岚。
西乡,走近你,走进你,走尽你。尚未知味,已是半生,惟余一次次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