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

孙成栋

清明的脚步声还如淡眉般依稀时，我就已经闻嗅到杏花雨略带忧伤的气息。

从吟咏“清明时节雨纷纷”的孩提时代开始，那氤氲着唐风宋韵的霏霏雨迹，就在我的心扉上铭刻下永恒的剪影。仿佛雨才是清明的主调，才是哀思的脉搏，才是幽情的寄托，才是沃野的琼浆，才是孕育清华底蕴与明艳生机的源泉。

在我看来，雨是季节或悲伤、或喜悦、或缠绵、或旷达、或幽怨、或幸福的泪滴。而只有到了清明时节，那雨才是最清澈、最清脆、最清爽的，才是最明亮、最明快、最明媚的。也正因如此，每到清明节，我就会习惯性地凝望天上梨花绽蕊样的云朵，期盼着白皑皑的萼瓣间洒落下淅淅沥沥的甘露。

如果下了雨，哪怕是浅若游丝、淡如鸿影、轻似蒲絮、细媲茅针、薄赛蜂翅的一星半点，也会有一缕预期应和般的欣喜。在心里，不下雨的清明节，就犹如没有在冰雪里浸润过的腊梅，总是枯槁、残缺的，不丰盈、不圆满的。

而那雨，常常是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抑或在一个芳草依依的清晨不期而至。霜痕雪影尚未完全褪尽的风，轻拂起一粒粒纷扰的尘埃，织成一柄乍暖还寒的悱恻之剑，却斩不断清明雨渴望姹紫嫣红的丝丝柔肠。

一滴滴透明的心语，仿如紫燕在廊檐间的喁喁呢喃，虽细微、稚嫩甚至带着一丝青涩，却掩藏不住春之声温存而铿锵的回响。

一枚枚晶莹的思念，穿透岁月的浮嚷、荡涤人生的云烟，纵然落进枯萍游移的溪水，也在流离的梦中发酵绿色的旋律，用摇曳的笔勾勒属于明天的一帧春花、一品秋月，任涟漪迷蒙了清洌的感喟。

此时此刻，一帘帘婀娜的柳叶忽闪着波光粼粼的眼眸，纵然望不尽千年万载的风情，也要用舞姿辉映这漫天飞扬的诗意。

清明时节的世界，雨何止是让人断魂，分明就是分蘖出一场悲潮中的重生。这纷飞的雨啊，如同昔日缤纷旋舞的恋蝶，以一种欲语还休的况味，让悠远的缅怀栖息在枝头、停泊在眉头、缭绕在心头、溽湿在码头、凝结在坟头、留连在锄头、绵延在滩头。

如此伤感、如此悲恸、如此醇厚、如此诚挚的情愫，融和在每一滴默默倾洒的雨珠里，给白花洇上湿漉漉的韵，为纸钱镶上沉甸甸的歌，替新泥植入翠生生的松，用回忆与祝福触摸心灵深处的痛。安息着的，依然在如织的泪幕中安息着；伤怀着的，却在雨霭中经受又一场纯洁的洗礼。抓不住过往的雨丝，就像抓不住过往的音容。

在记忆的滩涂上搁浅的那叶风帆，载着清明雨一样丰沛的期冀，又踏上一条崭新的远航之路。

我不知道，到底是清明成全了这场雨，还是这雨衬托了清明。望着连绵不断的细雨，我蓦然之间竟感到些许恍惚，淡淡的哀愁、绵绵的相思、浅浅的足印、轻轻的心絮、柔柔的指尖、茸茸的草叶，全部在心坎上交融、萦绕、澎湃、蕴蓄。

而这沐浴在烟雨中的杏花、梨花、桃花、李花、菜花……也纷纷幻化成一羽羽雪片、一抹抹晨曦、一簇簇浊浪，在憧憬的天际间抒写烛照未来的灿烂。微风中，一瓣颤颤悠悠的心香与雨蕊一起飘落，那一刻，春泥的心海宛若洒下一缕拔节的阳光。我坚信，那粒静静地啜饮雨水的嫩穗，一定聆听到了这生命的脆响、希望的乐章。

伫立清明的门槛，回首春分的叮咛、眺望谷雨的水袖，我的心泓一片丁冬。

禁不住掀起雨帘，走进通望春天深处的小巷，追寻着在水一方的绿汀，默念着梦中的苍苍蒹葭。眼前的小村、石桥、炊烟、蜿径、碧塘、河坡、麦畴、桑林、海棠……均在雨雾的洗濯中变得朦胧起来，恰似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又如一首剔透的田园诗。

面对这雨中的清明、这清明的雨水，我的心萼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延伸出翠绿的藤蔓，生抽出鹅黄的触须，沿着悠长的春堤一路葳蕤，一如在雨中练翅的雏隼矫健的翎羽。

清明时节雨，用千丝万缕的爱恋编织成一道葱茏的分水岭。从此，水更清、天更明；心更清、月更明；诗更清、歌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