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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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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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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打开五月扉页

孙成栋


窗外夜雨潇潇,窗内时光迢迢。

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里,麦穗黄的灯光下,墙上的床号清晰可见,被上的红字如血色凌霄在盛开,输液瓶里的药液徐徐滴落,母亲的呼吸轻匀而沧桑,传递着睡梦中的宁谧,恍如病号服上的一道道浅蓝。

已有多年不值夜,这漫漫长宵的陪护,便带了几分坚守的意味。爆满的病房里一位难求,从前的陪护床早已不复存在,供我存身的唯有一张逼仄的折叠式躺椅。为了驱除雨后野草般猛长的困意,同时舒展一下蜷曲已久的身子,我过上个把时辰便到门外小遛几分钟。

白色走廊里一片寂静,我轻轻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走过“生命堡垒”护士站,走过两长排似乎数不过来的病房,走过檐下依稀的滴水声,走过祈愿安康的梦呓,宛若穿梭于一方草木萋萋的远汀,而思绪也如渐凋的梨花散落一路。

犹记得母亲进手术室前后的一幕幕。虽然上午就已做好动手术的心理准备,但下午听到进手术室的通知时,母亲依然掩饰不住地为之一怔,仿佛一个不幸的“预言”终于应验。在我们的陪伴下,母亲一步步向手术室走去,看得出来,她在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但沉重的步履“出卖”了内心,那每一步似乎都经历着忐忑与不安,满载着纠结与无奈。

将母亲送进手术室那瓦蓝色的门后,我们都得退回来。母亲在走向手术台前,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那眸光里的不舍与无助,让我想起第一次送女儿上幼儿园,将她交给老师后我们“撤退”时,那含泪回眸一望的凄情。

而“狠心”地将母亲推向“生死”之地后,便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那扇门,那扇冷寂而宁静的门,那扇世界上最莫测的门,远远地、近近地,牵动着最沉最久最深的挂怀。我不时掏出手机,看屏幕上的时间,仿若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淤塞的河流,再也漾不起前行的清波。

人生总要经历各种等待,等待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找些消遣之事打发时间,譬如浏览手机新闻、打游戏、聊天。可我彼时全无此等心情,双目牢牢地盯着手术室的门,生怕一眨眼母亲就会从面前消失似的。盯得久了,又情不自禁地走到手术室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无奈捕捉不到任何声音,那里面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其实,那天下午手术室里走马灯似地进行了数台手术。而家属等待区里一直是座无虚席,看上去黑压压一片。几位年逾古稀的老汉一边等待着,一边“他乡遇故知”似的唠嗑。其中一个感叹道,如今活着就是最大的福分,每天早晨一起来发现自己“还在”,竟感到莫名的欣悦。另一个说,有时候回头想想,这辈子最值得欣慰的,就是能有一副硬朗的身板承接幸福的降落。而其他等待者嘤嘤嗡嗡的闲聊中,也不时有人感慨健康之于人生的“基石”地位,有人反思自己或家人对身体的种种“愚昧”之举,颇有悟出幸福真谛的况味。

想不到医院会成为一个最直击心灵的“课堂”。在这里,人们似乎才能真正认清健康的价值,才能真切感悟福祉的内涵。漫漫人生路,悲剧发生时,往往总是在安谧平顺中急转直下,对于曾经处于生死边缘的患者来说,只需活着,人生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其实,对未曾经历过生死攸关的人,不也是如此吗?除了生死,世间一切都是小事。珍惜眼前的拥有,才是当下最应该把握的美好。

听到广播里呼叫“患者家属”时,我们原以为母亲的手术已经结束,走进手术室的侧门才知道,原来是让我们看割下来的淋巴瘤。端详着血肉模糊、鸡蛋大小的瘤,简直不敢想象这就是从75岁的母亲的脖子处取下来的吗?从孽生到被切除,这个“罪恶之源”一路制造了多少痛楚、多少折磨,但愿从此一别再无瓜葛。

继续等待,继续焦心。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煎熬,手术终于圆满划上句号,母亲被小车推了出来。望着脖子上缠满绷带、脸色苍白如纸的母亲,从“鬼门关”上艰难突围的母亲,我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揪心。进入病房,在护工和妻子、妹妹等的配合下,我伸出双臂将母亲拦腰托起,小心翼翼地从推车移到病床上。想不到母亲如此廋小、如此轻,简直就是“皮包骨”,我的臂上几乎感受不到多大重压感,而心头却比山沉,甚至有一缕热浪涌上眼眶,使了好大劲才憋回去。

回忆的小舟在钟声里搁浅,远方隐约传来钟楼上的报时,随着第十二下敲击,又一个新的日子来临。这是年近半百的我平生第一次在病房里过五一节,感慨之余,更多的是祈愿:愿那把刀,切除四月的烦忧,迎来崭新的五月。愿这场雨,冲散四月的夜霾,洗亮五月的晨曦。

在病房,我打开五月的扉页,也打开一扇通往母亲苦痛的门。这扇门,手术室有,老家祖屋有,进城的公交车有,瓜地里的窝棚有,旧货船的船舱有……我没有钥匙,唯有绵绵不绝的歉疚,惟愿自己能珍惜那些愈来愈稀薄的美好,那每一次永不再来的陪伴。

当我匆匆敲下最后一个字,耳畔正传来隔壁早起者轻悄的脚步声,仿佛在告诉我:五月已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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