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暖

孙成栋

赶在立冬到来之前，终于将第二波寒衣寄出。

相比于前一次寄寒衣，这次竟多了些曲折，也多了些温馨。

自女儿赴异乡求学，每天看天气预报，成了我和妻的新习惯。

前晚，得知“江苏各地将出现‘断崖式’降温”，妻连夜收拾了三件羽绒服、两件厚裤子，并用一只大包装好，让我次日寄到徐州。

翌日上午，我穿过明显变浓的凉意，带着女儿的衣服到了办公室。按照上次寄衣时年轻同事的指导，我在手机上关注了另一家快递公司的微信公众号。之所以改弦易辙，是想比较一下不同企业的服务质量，以便选择一家更好的，毕竟四年的光阴里，我会无数次与快递公司打交道。

填写完相关信息后，平台上显示了快递员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不一会儿，就接到快递公司的电话，告知我快递员会在当天下午六点前登门取件，来前会预先联系。

中午，我正在午休，突然手机铃声响起。被惊醒的我，不禁有些气恼，头晚赶稿，凌晨两点才就寝，这午间小憩可是一刻值千金哪。点开接听键，居然是快递员的电话！他告诉我，已到我单位的楼下。闻听此言，我一骨碌翻身下床，脸也来不及洗，就风风火火地向单位冲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快递员跟上次的差别很大，既没穿带有公司标识的马甲，也没带弹簧秤等其他必备物件，而且言语有些“冲”，当我问“包裹重量怎么算”时，他竟板着脸来了一句，“我到家称了告诉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对快递不甚在行的我，一时有些恍惚和犹豫，这个人看上去一点不像快递员，倒像个五大三粗的“屠夫”，把包裹交给他怎能让人放心！

可一想到对方已经来了，我又有些气短，毕竟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也蛮辛苦的。于是，尽管心中一万个不情愿，我还是“忍痛”将包裹给了他。他一句话不说，接过衣服就大步流星地走了。看着他那架势，我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想到平常听说过的有些快递公司将包裹丢失的事，想到我的包裹一旦弄丢，女儿就要挨冻，我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看我向他追来，快递员有些惊讶，但还是停下步子。“我，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衣服忘在家里了，明天一起寄吧……”我憋了半天，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情急之下居然破天荒地撒了个“谎”。他一听，干干地、涩涩地笑了笑，那笑里却分明带着洞察“小人之心”的怒意，“算了，不想寄就退单吧。”说着就将包裹塞给了我。“你来的路费算我的……”我嗫嚅着追喊道。“没功夫再折腾了，我还要赶下家呢！”他挥着手回了一句，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拎着包裹，此时竟觉得它有千斤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让我既感觉如释重负，又多少有些歉疚。就在我准备转身回办公室时，一位女同事正好从外面回来，见我手里的包裹，忙问怎么回事。听我说了来龙去脉，她笑了起来，“怪不得那个快递员虎着脸呢，一看就有不爽的事。”女同事告诉我，她跟这个快递员比较熟悉，在他手上寄过不少快件。他是我们单位这一带的“总包片”，虽然态度有些生硬，让很多人不适应，但做事还比较靠谱，人也不坏，处得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女同事的一席话，让我既惭愧又自责。可木已成舟，一时也不好意思再吃“回头草”，况且快递员已走远，不能再耽误人家时间了。但一边懊恼着，一边还得想办法把包裹寄出去。“孙老师，我帮您寄吧。”几位年轻同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结果，被离我办公桌最近的那位捷足先登，“抢”到了代寄的机会，“我家附近就有家快递公司，既便宜服务质量又好，我晚上带回去给您寄。”

不期而至的感动，让我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平常，兴许是年龄的原因，我与年轻同事并无太多交集，最多也就是业务上的探讨。承蒙他们信任，遇到稿件采写上的难题总喜欢向我请教，有时甚至围成一圈拥在我桌前。而我不管多忙，总会停下来，耐心细致、不厌其烦地解答，并且是倾己所有、毫无保留。在我看来，这只是“举嘴之劳”，想不到却被他们铭记在心，化作脉脉春意。

种下暖，收获暖。世界原本凉薄，但抱团取暖是人类最美的姿势。如果每个人都种植暖，这人间就会永远四季如春。哪怕点点滴滴，也会汇成真情的汪洋，让那诗意的蔚蓝生生不息，纵然风雨如磐也在支离破碎中重整河山。

其实，漫漫成长路上，对女儿的每一份舐犊之情，包括外出求学后的一次次寄寒衣，近段时间每天的“拉票”……都是在种暖，种爱。让那种浓稠而又细腻、汹涌而又绵长、琐碎而又笃实的真情，如火把，似种籽，一代代传递，一代代绵延。千秋万载，人类经受那么多磨难、浩劫，却能赓续至今，爱是最坚固又最柔韧的链条。下次，再遇到那位快递员，我当会以理解之心、宽宥之怀待之，让他从我手里取走的，不仅有沉沉的包裹，还有厚厚的暖意。

不由得联想到，古今中外的各种“问题人”，小到鸡犬之贼，大到欺世之奸，从某种程度上说，缺爱是重要原因之一，或者说缺少健康的爱、阳光的爱。光明前进一寸，黑暗便后退一分。爱充盈满杯，恨就无法立锥。伸出暖手，你不仅点亮自己，也温热周围。踢出黑脚，你不仅戕害别人，也毁灭自身。

黄昏时分，女儿从远方捎来佳音：包裹已收到。顿时，心中的一颗石头落了地。而我又分明看到，有一颗种子，正在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