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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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成栋
一条河，脉络比炊烟还古老。
风和雨，是你交替跋涉的脚步。
—— 题记
一月
那些薄冰说，窖封的乡愁是你流动的目光。
而摇曳在河滩上的枯苇，松软亲切，摸一把，才是故土的感觉。
岁月的沟壑，常常让你在一个风涡里千回百转。被切断的龙脉，化作万年不息的涛声。
那覆满月光的柳堡，温存呵护着一朵雪花心底的孤寂，于是你一次次徊惶于被童谣牵引的归途。
你说，梅蕊上的河流才是清澈的。
十八道弯之后，篱笆草的种子仍蛰伏在季节的深处，留守一泓茸茸的梦。一帧帧远徙的帆影，成为麻花辫子上的蝴蝶结。
那守望在水里的青石码头，苔痕比皱纹还要密，却被你砌进新春的墙基，为弄潮的肩膀遮风挡雨。
谁能相信，一根纤绳，也经过千万年的磨砺，和一条河同宗同源，甚至比一个远古传说的年岁还长。
直到一个霜重的夜晚，在一地星辉的水边，走来一位老者，流着泪喊你：母亲。
二月
所有的心愿，都漫溢着一湾阳光之湖的寄语。
歌中的海，翻涌着不可测的深邃；梦里的江，诉说着道不尽的缠绵。
一条冬眠的巨蟒，苏醒了。一条织锦的大河，出发了。你从遥迢的乡野上一路逶迤，承载着一个个沐浴秦音汉韵、唐风宋雨的传说。
落霞与寒芽，是你生命长城的一部分。风浪与云涛，你一个人的长征在喧嚣之外。永不冷却的，是纵湖的脉搏、串场的脐带、洋河的召唤。
农谚的翅膀掠过那汪芦荡，那方平畴，那座木桥。你视野里的烟村雨巷，宁静安详。有一种挂念，穿透绵联的春寒。一生一世，只为一封不着一字的雁书。
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纤夫、河工们的憧憬，在一根孤寂的弓弦上，来回奔走。
走进灯笼的光幔，冰挂酝酿着心中的甘醇。雪中的一株短枝，无风也萧条。
恰如一次邂逅，你在一位村姑的眸子里，让船工号子如袅袅水雾，临空曼舞。
三月
夹岸的桃花，用满腹的诗情将日子皴染。粼粼的碧波上，有煦风走过的痕迹，点缀一叶叶绿藻鲜嫩的记忆。
你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只从滩涂飞来的灰椋鸟，等待一帧绿意潺潺的风景，等待一幅浸透烽烟的剪影。
那位艄公，独倚石桥头，以望穿麦畦的目光，追忆远航的故事。
橹声欸乃，沧桑的水手踏歌而来，发酵千年的思绪踏歌而来。野蔷薇的芬芳，在你的心头淅淅沥沥，沐一身柔晖。
一弯水洗的新月，在爱的方位升起。
草帘的气息里，蚕儿丈量桑叶的声音，宁谧而温馨。
或许，犁铧的鼓点中，蕴涵着原始的悸动，蕴涵着一个尘封多时的谜底，蕴涵着一份种子对于泥土的倾诉。
你酿造着一种传奇，在季候的边缘踯躅，点燃小村的朦胧灯火。
走进一条穿行于连绵波峰的隧道，时光不再羞涩。料峭的余寒，拴不住那株拔节的青春……
四月
一抹浅浅的晨曦，洇润成水乡卷轴的第一泼墨色。
畴野的呼唤，鼓荡成永不褪色的花信风。在蓝天和农舍融为一体的田园，你的情丝化成一缕缕炊烟，那个季节，菜花正稠，麦苗正绿。
一场杏花雨，濡染了根须寻觅地平线的向往。你泱泱的眺望里满含期待，期待每一枚穗子如春的成长，带着一种特有的滋润，成为丰收之旅上的新娘。
如黛的远方，牵引着初硬的翅膀。你用绿色的乳汁漫灌季节的沙原，让藤蔓如奔腾的溪水，去尽情抒写自己的乐章。
你明媚的笑靥，随着带雨的晚潮澹漾。以一泓清泉，祝福那场难舍的旷季之恋，护送那枚青涩的新果，在潇潇的风雨中踽踽前行。所有的葱郁，难忘你真诚的沁语。
从此，在你柔韧的心上，多了一方万古湛蓝的天空，朗照一切渴望丰腴的胸怀。
五月
鱼罾。柳巷。阡陌。霞烟。
一头水牛犊，踩着菟丝草、驮着梧桐雨，在你的怀抱里撒欢。布谷的歌声，澄净着秧池的呼吸，清新而隽永。
疏风伴着细雨，一只新蛙跃上初盈的荷叶，抖落一串晶莹的标点。微醺的南风，带着你湿润的气息，狂舞着麦苗灌浆的号子，汹涌着、澎湃着，又饱满着、蕴蓄着，蔓衍成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潮。
农人肩着锄头的背影，被决堤的阳光拉长了。一对呢喃的燕子，在草房子温厚的身影里，纤纤亮翅，喁喁相随。
一树树槐花的甘冽和清湛，被牧童的笛声扩散，飘荡在风车鼓起的韵律里，村庄的每个角落，都被装得满满的。
你将丰盈的祈愿，写给孕毓着的田野。
你将大地的芬馥，带给故乡的渔火与芦苇。
一弯明月，悬挂夜天。
那是一把旷古的镰刀，化作了天宇上的眼睛……
六月
每朵浪花，都有一个世界，纯净而丰淳。
来自河床深处的躁动，让每一寸韶光都渴望澎渀。渐丰的菖蒲，喜欢倚在你的臂弯里，在一泓柔白的月色中，反刍着属于豆蔻年华的心事。
扛着新扎的竹耙，从河边轻盈走过的村妇，把那些鲜亮的麦秸悉心梳理。水畔的晒场上，一垛垛金色的抒情诗丰满而纤柔，宛若雨后的新菇。
风吹来的时候，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弥漫着薄荷的清幽之气。
这样的季节，总会想起依水而栖的油坊、粉坊、谷坊……你一遍遍默数着飘香的记忆，把温暖的微笑印在心底，那一袭婉约的牵念，一次次迎风而起。
桨在呢喃，帆在低语。水路与民谣一样绵长，你却不愿用忧伤涂抹岁月、雕刻时光。
思絮飞过的史迹里，一枝竹篙成笔，不写风月，只写你。
七月
葱茏的河坎上，一只生生不息的南瓜，将一盏花灯悬挂在你的心房。
绵延千万年的绿风，携着桑葚的甜香，吹动了舷窗外清脆的风铃。一串悠扬的唢呐声，停泊在苦楝树的枝桠上。
你以涨潮般的浪漫，给嘶哑的蝉鸣谱上湿漉漉的韵脚，让蕴蓄了数个世纪的清涟，迎着烈日与暑风，扑向焦渴的畴壤。
梦，梦的藤须伸进凉冽的夜。那面被云朵拭亮的玉镜，宛若游弋于波心的明眸，将闪烁的星斗、翩舞的鹭影、迷离的萤火悉数收藏。
那瓣包在纤指上的凤仙花，流动着你采自天国的琼浆。
玉米叶上的露珠，滴答、滴答，似原野的泪花，颤动着你的心弦。漾着涟漪的唱片上，飞出蟋蟀的歌声。
薄雾袅绕的清晨，等着一枚棉铃绽放的消息，等着白鸽飞过彩虹，等着一座莲云。
等着你丰饶的诗行。
八月
是谁，用博厚的襟怀，将肆虐的洪峰化解？
是谁，伫立在桂花的芳潮之巅，俯瞰绿云的浸染？
那黄的、红的、紫的……忘情灌浆的果儿，如同你血浓于水的后裔，欢愉在乡音萦绕的心田。
澎湃着情丝，汹涌着幸福，那一层层起伏、一阵阵跌宕的红菱，恍若一队队亲吻蓝天、装点白云的大雁，将一颗颗星辰别上你的衣袂、嵌入你的夜空……
一叶翠筏，盘旋在夏与秋的分水岭，如同熔炼中的五谷，经你甜甜的希冀，让清醇把世界陶醉。
穿行在你昼热晚凉的怀中，贪恋于你晨晖酣爽的梦境，是谁用知了的聒噪，推醒踟躇的脚步？是谁以斑驳的叶荫，抚摩那田地里摇着草帽歇息的背影？
这是如火如水的季节，你饱蘸期待的伏笔次第绽开，让心的苍穹明亮细润。
端起这杯酿了千年的酒，愿日子清香细腻，每一天都是爱中流出的诗句。
九月
有一种情结，和银杏叶一起凋落，跌入你支离破碎的往事。
有一缕月光，溺在浩荡的秋风里，与你的牵挂一起沉浮。
风中的稻穗，逐一散开小船般的籽粒。新谷的清芬，犹如长出翅膀般满地弥漫。
你站在一块田畴的后面，看银镰飞舞，看板锨高扬，看干瘪的粮仓一天天地丰溢。一抹欣慰的笑意，遍洒心扉。
莹澈的露，滴落着田野的空灵与寂寥。
归去的雁，描绘着长空的清澈与高远。
缤纷的菊蕊，珍藏起这个季节的第一缕霜华。
飞扬的芦雪，恰似弥满了你穿越春秋的絮语。
满载的船只如梭，那忘情划桨的洒脱，恰似彩练凌空的翩跹。
丰收的酒晕如霞，那氤氲不散的醇芳，恍若心上人温婉的气息。
滴汗成盐的农夫，在你的怀里折下一秆芦苇，坐在收获过的田野上，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声声都是华美的天籁。
你阅读了千万载的云朵，依然洁净如初，让人想起孩童的眼睛。
十月
伸出双手，掬一捧贝壳深处的月光，如水的故事在指间流淌，淌成满河的欢声笑语，淌成满地的歌甜花香。
那枚日渐熟稔的枫叶，时时萦绕在你经年的惦念中。那翩翩的舞姿，无时不在触动你心底质朴而厚重的泥土。
你用那串温暖，点亮一双双含泪的眼睛，谁的思念成霜，一缕缕化成绣娘针下的风光。
你知道，那曾经的历史，不会随着迎面而来的波涛而沉没，就像不竭的碧泉，款款流进岁月的含苞欲放；那远去的风景，不会随着季节的变迁而凋零，就像童年的歌谣，在母亲的呵护下，感动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暖暖的阳光，铺在农人的心坎。高粱的红缨与醇香共舞，在箫声中饱满。菊花铺成的乡路上，蓝蓝的天，澄宁悠远。如那封蓝蓝的信笺，在一朵白云里，浮想翩翩。
是谁，把一簇簇玉米粒，剥成游子的归期。一种坚定从十指，流入母亲的内心。
通往故乡的小路，被雁声一次次碰疼。
十一月
银杏叶铺满了你来时的路。起雾了，是一个熟悉的背影，你遥想当年的春与秋。
在不期而至的阡陌上，邂逅几朵黄色的小花。田间地头的密林沟渠里，默默地盛开与败落的，是你涔涔的心语。
寻寻觅觅间，竟不见野草莓的影子，你的童年藏在哪一抹姹紫嫣红里？
新出土的麦苗漾开轻柔的笑声，在你的润泽中撑起翠生生的伞。残存的几丛青草，正在进行最后的告别，纵然下一刻被霜雪埋没，或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亦不会忘却与你的春天之约。
你目送悠闲的羊群消失在夕阳里，牧羊人去了远方，是否还铭记着那座古老的村庄？
季节的后院，葫芦藤与爬墙虎以枯萎的影子，辉映你熠然的波光。向日葵在寒风中摽摇，却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芦根将自己深埋在地下，不忘挺着一粒向上的芽。
你在等着它们开花……
十二月
这个腊月的第一瓣雪花，栖落在你融融的掌心里。
小村越积越厚的肌肤，像结冻的河水一样坚硬，像河床里肥沃的河泥一样明亮。
这是上苍赐给冬日的色泽与标签吗？
寒潮，从北国势如破竹、风卷残云般涌来，从你的发梢、衣袂、手指间穿过。
河边的汉子，与你步点一致的汉子，拉纤、割苇、运沙、担棉、捕鱼、烧砖……的汉子，却用汗水浸泡北风的刃口。
你知道，他们胸膛里翱翔着季节的雄鹰，目光里飘逸着历史的烟云，脉络里流淌着奔腾不息的血液，骨子里灌注了百折不回的血性。
流年似水，时光潋滟。蓦然回首，人间烟火已在千家万户蔓延成歌。你隐隐触摸到春天的气息，小心翼翼地把相思藏好。
一壶浊酒，一声呓语，醉了一望无垠的旷野，醉了一碧千里的遥穹。
饺子，包裹着悠悠岁月，在灶膛的轻烟里吟诵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