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之上，默读祖国

孙成栋

读祖国的地方有很多，神州大地上的一山一河、一村一寨、一草一木，都是祖国这部大书里的章节和字句。

而伫立、行走、攀爬于长城之上，放眼无垠的远方，放飞心中的诗行，在天地间默默地诵读祖国，那别样的感受，是其他任何形式的诵读无法比拟的。

那个仲秋时节，我挈妇将雏来到北京八达岭，登临已绵延于梦中数十载的长城。那份圆梦的激动简直无法用言辞来形容，只觉得彼刻自己和家人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而耳畔却杂音全无、一片清澈，仿佛听得到血液在脉管里涨潮。

正是旅游旺季，蜿蜒于苍山茂林间的古老长城雄浑如歌、壮美如画，吸引祖国各地乃至不少海外游客前来游览观光。我们夹杂在人流中，组成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蛇阵，顺着长城的曲线一路逶迤，宛若一根伸向岁月深处的藤蔓，又似一条触摸祖国心跳的脉络。

早在上小学时，就在课本上领略过万里长城的雄姿，后又无数次在影视、绘画、音乐等文艺作品中感受过长城的风采。印象特别深的，是那首《我的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心中一样亲……”，每次听到张明敏深情款款的歌声，心头总是温软无比，也更加体味到长城在中华民族恢弘史诗中的分量。

回溯历史的长卷，长城堪称最为浓墨重彩的篇章之一，却也最为悲壮、最为沉重。它是战争的产物，又被寄予保卫社稷、抵御入侵、守护和平的重任。在我国古代的重大军事防御工程中，长城毫无疑问是“龙头”。自秦始皇开始，十多个朝代都不同规模地修筑过长城，迄今已有数千年历史。烽火频仍、号角铮铮之间，那每一块城砖、每一寸墙身上，几乎都浸透了血与泪、伤与痛、离与别，可从来未曾倒下。有些地段的城墙因风化、腐蚀而斑斑驳驳，可哪怕只剩下残躯，也依然在风雨中挺立着。

千百年来，长城以其雄伟的气势、不屈的精神、丰厚的历史底蕴和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深受历代中华儿女和国际人士尊崇，它不仅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地标之一，还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总有络绎不绝的身影踏上这条“朝圣之路”，用心灵叩问远古的故事，用脚步聆听长城的心声，用幽思回味烽火与旌旗交织的岁月，有一种绵绵不绝的力量，已徐徐渗入骨骼与血脉中。

早就听闻，八达岭长城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是万里长城的精华段。这里一年四季景色各异，风光怡人，沧桑的古城墙配上壮丽的山色，俨然一幅穿透浮尘的时空画卷，而秋季之美尤甚。

深秋果然是游览长城的最佳时节。各种林木在城下竞展生机，丰盈的色彩与明暗交杂的城墙交相映衬，互增韵味。依城远眺，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心胸前所未有地旷达，层林尽染，枫叶如火，满目五彩斑斓，美不胜收，仿佛目之所及的每一方天地，都是祖国宏大彩锦上一枚最美的切片。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此时，起伏的青山绵延万里，宛若涨起的海潮奔向远方，而我们只是浪尖上的一朵朵水花。蜿蜒的城墙恰似一条苍龙穿梭于层林柏翠之中，步步透着矫健与苍然。空中，一行行雁阵变换着队形，翩翩飞过长城，牵引着人们的视线，点亮秋日里的嫣然。

迎着城头苍劲的雄风，听着金戈铁马的余音，念着秦风汉韵的过往，呼吸着被秋阳浸泡过、被秋月梳洗过的清气，心下一片开阔，脚底频生新力，举目即是远方。

一路迤逦前行，穿过一个个烽火台，从坡势低缓的小坡走到了距离长、坡度大的陡坡，渐渐觉得浑身发热、细汗涔涔，小腿也不禁酸痛起来，犹如灌满沉沉的铅，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在挑战身心的极限。然而咬紧牙关走完后，立于制高点上回首望去，长城的巍巍雄姿尽在脚下，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此时一种“好汉”的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在长城的更高点上极目眺望，可以见到更旷远的天地。广袤无垠的远方，繁华的城市、富庶的乡村、高耸的塔楼、连绵的森林、科创的园区、金黄的稻田、雪白的棉野……无数景象尽收眼底，一切都被金秋镀上浓稠的底色，处处氤氲着祥和之气。更远处，已是一片朦胧，俨然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似有若无的雾，分不清城与乡、天与地，只隐隐感受到一种真切的烟火气息。

我禁不住浮想联翩，此刻祖国的每一个地方，都沉浸于秋的世界里，流动的秋意从林中、原上、田间、山里、水边、路畔、廊下，悠悠地升腾、弥漫、铺展，原本的丛丛青绿开始染上深深浅浅的黄与层层叠叠的红，恍若一幅白云蹁跹、青筠滴翠的季节水墨，被融入油画般的浓醇秋色，让人领略到一种成熟与丰收的独特魅力。

暮色渐临，晚风冷寂。身处长城之上，感受着一只历经战乱而从沉睡中苏醒的雄狮雄浑的脉搏，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抚摸着战争和岁月留下的残垣断壁，阅读着一石一砖上刻印的历史记忆，思绪跟着时光悄然回到过去，眼前浮现出烽火连天的一幕幕，那一刻，奇峰之上仿如云海翻涌，长城之下恰似白浪席卷，那种苍凉之感难以言表。

大国荣耀，来路崎岖。回首过往，岁月峥嵘。遥望未来，长路漫漫。遐想古今，触摸生逝，时间在这里停止，长风在这里萦回，我披着绚烂的霞光，在这里聆听石墙的低语和自己心扉的颤音。

是的，我站立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祖国。我鞋底上的每一星泥土，都是一瓣故乡。我眼中的每一帧长城剪影，都是生生不息的民族传奇。

秋风几万里，明月度关山。一阕浩荡的长城叙事，在我的心尖上，浓缩成一滴藏着大海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