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间的河流

孙成栋

发现母亲的眼睛有问题，是在半个多月前。

那天下午，我送父亲去医院看病，母亲一同前往。到了那里才发现，车位超级紧张，车子根本停不下来。后来，好不容易在离医院约一公里开外的一个地方勉强“栖身”。

挂号，诊治，检查，开药……马不停蹄地颠簸了半天，结束时已是黄昏时分。为使父母少走些路，我让他们在医院门口等着，然后自己步行去取车。

约莫十分钟后，我的车已离医院大门不足十米，父母犹如两个等待家长来接的小学生，毕恭毕敬地站在门侧，翘首朝我来的方向张望着，从脸上表情和眼神看，显然还没发现我。

我不禁有些纳闷：父亲视力一直不佳，“能见度”有限，这不奇怪，可母亲应该看到我了呀，而且她也知道我车子的品牌、颜色和车牌号呢。

等车子缓缓停在离二老不足三米处，母亲的脸上才显出“终于等到了”的惊喜，却又不十分放心地确认了一下，“是成栋吗？”尽管语句短促、声音低低，还夹杂些许忐忑、不安与尴尬，却像一根蜂刺，扎得我的心火辣辣地痛，更觉无地自容。

母亲的眼睛出毛病了！

印象中，母亲似乎一直与普通老人不太一样。虽然已届耄耋之年，却身子骨硬朗、精神头充沛，这几年的一场癌症，也没能让她倒下，况且耳聪目明，从没用过老花镜什么的。平日，也没发现或听她说过看东西不正常。

想想又感到庆幸，如果不是这次陪父亲看病，还不知哪天才能发觉母亲的眼病。

第二天，就带母亲去检查。结果是两只眼睛一只视网膜病变，一只白内障。根据母亲的实际情况，医生制定了治疗方案，并分步有序实施。

此后的日子里，我多次专注地盯着母亲的眼睛看过。这一看，我汗颜不已：母亲的眼睛已远不如年轻时那么清澈，宛若一杯清水里混入了一层乳液，而生出几分混浊与朦胧，更像被半透明的薄冰覆盖的河水，看不见清波、绿藻、游鱼，只映照出一片迷蒙的天空……而这一切，是何时发生的呢？

诚然，我不是眼科医生，并不懂眼睛的病理知识，但如果做个有心人，平日里多看看母亲的眼睛，细心观察之下，说不定就能有“新发现”，至少能察觉出与以前的“不一样”，哪怕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又或许，母亲早就感觉视物不清，只是没告诉我，唯恐一年四季忙忙碌碌的我忧心、烦神。

按照计划，母亲今天动手术。兄妹几人齐心协力，把一应事宜安排妥当。还好，一切顺利，相信母亲的眼睛很快就会明亮如初，能够一如既往清晰自如地看她的菜畦、田舍、锅灶、淮剧，看儿女归来的舟车、离别的背影，看小村里日益寥落的炊烟……

多看看父母的眼睛吧，认真地看，仔细地看，疼惜地看，因为那里面不仅有慈爱、关切、温暖，也有苦痛，有悲悯，有忍耐，有硬扛，有欲言又止，更有一条深沉而无私的河流，滋润着、浇灌着、运载着一个个向往远方的生命。

纵是走向浑浊、干涸，也依然遥望着儿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