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扇叶来

孙成栋

时令已过白露，可中秋的天气依然闷热。

从停车场到老屋，不到五百米的距离，我双手拎着几样礼品，居然走出一身汗来。

一跨进家门，就感到阵阵凉风潮水样漫来，让人浑身为之舒爽。定睛一看，那台用了四十二年的落地电扇，依然在不知疲倦地转动。

云卷云舒，月圆月缺。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风风雨雨几十载，这台电扇从没出过一次故障，就连身上的漆也几乎未剥落。

如果电扇界评选劳模，恐怕它该当之无愧了。多少个炎炎夏日，多少个白昼长夜，它默默值守在屹立了五十七个春秋的老屋里，为一家老小几代人带来清凉，也带来念念不忘的怀忆。

印象中，此种风扇当年很是风靡，也是农家的“大件”之一。每次从十四英寸的小黑白电视机里，听到那中气十足的“产品代言”时，总觉得是商家的“自卖自夸”。却没承想悠悠岁月里，还真有一些东西可以穿透时光的尘埃，以品质凝成灵魂深处的锃亮。

怀旧是老人或走向老年者的专利吗？或许是吧。尽管家中有空调，父母依旧特别喜欢使用这台老式电扇。每每享受着从扇叶间涌出的凉风，老人的眉宇间都饱含舒惬，仿佛沉浸于一位老友的陪伴与温情。

在父母心目中，家中的每一件器物都是有生命的，甚或被当成家人的一部分。从进入家门那一刻起，它们的喜怒哀乐就与这个家的悲欢离合紧紧相连。岁岁年年，父母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它们，舍不得一丝冷落与粗暴。

就拿这台电风扇来说，上面一有灰尘，母亲就会用毛巾细细擦拭，需要移动时，总是轻拿轻放。天气转凉，父亲会将它全身打理得干干净净，有些部位还上些油，然后用几层塑料薄膜裹起来，静放在墙角里，直到来年再次派上用场。

记得那年月，父母购入家具、家电、农器等物品，从来不说“买”，而称“置”。想想也就理解了他们的一片苦心，家中的每样器物都是辛辛苦苦置办起来的，都浸透了心血与汗水，哪能不倍加珍惜、爱护？

近些年，日子一天天红火，家中冰箱、空调、微波炉、电磁炉、数字电视、智能手机等现代化生活物件一应俱全，耄耋之年的父母也渐渐“时髦”起来，可对器物的爱惜却一如从前。两人常常说，如今的好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就更需“得福觉福”，千万不能糟蹋了手头的每一样好东西。

而这种知福惜物之心，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辈人，如细雨沁入心田，滋育四季葱茏。我的一只手提箱用了三十四年，是工作生涯的第一个月领取工资后买的，多年来始终“疼惜”有加。等车时，宁愿自己一直站着，哪怕腿发酸也不忍心将手提箱当凳子坐。每次用过后都会掸去上面的尘埃，然后“珍藏”进橱柜里，防止放在外面落上灰。如今箱子仍有八成新，仍在陪伴着我走南闯北。

不知这种品牌的电扇现在还有没有。就算它已从市场上消失，也无碍于在一家人的记忆里永生。那绵绵不绝的凉风从扇叶间诞生，从老屋里吹来，吹过我的童年、少时、青春，吹熟我的秋天，吹向那一条条永无尽头的阡陌。

风中不仅有人与物的情缘，还有故园、故土、故事，以及旧时光中的缕缕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