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乡,几乎每一片田地旁边,都会有一条水渠。
水渠长短不一,视田块面积而定,长者可达数百米,但通常都只有一两米宽,犹如大地的毛细血管,一路绵延、四季淙淙,浇灌着焦渴的畴野,润泽着它怀抱里的生命。
一如这个天清气爽的午后,我徜徉于老家小孙庄的稻田旁,沿着水渠的走向往秋深处漫溯。秋风徐徐抚过,渠水微波粼粼,仿佛季节唱片的细纹,又像农人眼角的笑靥。
放眼远眺,水渠从前方的河边穿行而来,泛着清澈的秋光。渠的起始处是一方接水口,一台抽水机静静地支在口壁上。正是它,将河中秋水抽入渠中,化作汩汩甘泉。
田间,水稻籽粒正逐渐饱满,色泽也由青转黄,宛若愈来愈浓的蜂浆。渠水一片静寂,似在聆听稻穗灌浆的声音。澄明的眸子里,映照出穗头向大地弯曲的优美弧度,伴之以瓦蓝的天幕、皎白的云絮、高飞的雁阵、苍茫的蒹葭。
渠水无言,秋意涓涓。日日夜夜的陪伴下,每一株水稻都知晓,是渠水冲走了旱魔,是阳光举起了稻秆,那些汗水才会缘着叶脉向上奔腾,翻涌出稻田金色的浪,积淀成稻谷莹白的心。
从稻种初萌,到分蘖拔节,到孕穗扬花,到灌浆成熟,渠水始终明白水稻的心思,明白它的欢喜与忧伤、疼痛与向往,就像知己明白彼此的山高水长。
垄边的一行行大豆,循着渠水的脚步伸向远方。豆荚初黄,似待产的孕妇,带着憧憬与喜悦,洋溢母性的辉光。一缕缕豆香若隐若现地掠过渠水,如同欲言又止的心语,默念着由来已久的感激。
不远处,一排排栾树似季节的卫士,守护着田野,也沐泽着水渠的甘霖。红黄的树梢挤挤挨挨连成一片,些许叶子飘落于水面,如一艘艘轻舟,载来秋的消息。渠畔散落着凋零的黄花,像过去的故事还在记忆里泛着潮湿。
一条杂树木板,成为渠上的袖珍桥梁。板很窄,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细看还可见到带泥的脚印。许是渠上水气丰沛的缘故,板缝中居然长出一株不知名的野草,并亮出极细微的嫩籽,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串诗句,“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有一段渠水上,还生出一片绿萍。圆形的叶子细细密密,在秋阳下铺陈,恍如一匹手织的碎花绿布。一只红蜻蜓轻盈栖落于萍上,强烈的色彩对比,烘托出一种独特的美感,让人眼前一亮,旋即又浮起一幕幻景∶一架直升飞机,满载秋果,降落于绿茵上。
秋韵正浓,气象万千。或许,水渠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水上“秋光长廊”,却也浓缩了一个秋日田园世界。它告诉我,原来,秋光也是有质感的,可捕捉、可触摸、可反刍、可燃烧,一如生命是有质地的。
一渠秋光,一场交响。田园在,水渠就在,秋光就在。就像风雨经年,母亲在,故乡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