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并不擅长告别。
自十六岁离开家乡进城读书,这个名叫“小孙庄”的村子,就开始成为我的故园,一次次牵引我回归的脚步,安放我疲惫的身心,也暂栖我剪不断的忆念。
一场寒露前夕的秋雨,给小孙庄赋上湿漉漉的韵脚。透过老屋锈迹斑斑的纱门,凝望稀疏却不绝的雨帘,一丝淡淡的惆怅如雾般萦回。这雨,其实昨天就已飘洒,可其时并无甚愁肠。是今日的别意,融进了雨滴吗?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于我,陪在耄耋之年的父母身边,不啻一场亲情的沐浴与洗礼。一座土灶,几口铁锅,瓦楞间就升腾起家常烟火。一方菜畦,几片云彩,竹篮中就盛满了乡土气息。一杯清茶,几句唠嗑,旧屋里就滉漾开人间真味。
雨丝如秋絮,穿过铁纱,落在木门上,让楹联的色泽又淡了些许。春秋易逝,乡音长留。纵是世事无常、人间多舛,那些祝福与期冀依然未曾远走。
相见时易别时难。尽管无数次让自己学会优雅地离开,可我始终是一个不擅告别的人。每当从小村暂别,总有依依不舍之感在心头漾起,如秋雨写在老院水缸里的涟漪。
匆匆吃过午饭,收拾了一番,我们便踏上归途。雨依然在飘洒,小巷的石板路上不时溅起朵朵雨花。由于进村的一段公路在维修,我的车只能停在村外。父母执意要送我们到车上,违拗不过,只得依了他们。
这些年来,无论哪次回乡,离开时父母都会送我们,不管阴晴雨雪。看着一个个大包小包全部塞进后备箱,车子启动,我们伸出窗外的手频频挥动,老人才一步三回首地离去。
两三里的路程,二老留下一路叮咛,说得最多的是让我别熬夜,注意身体。以往,每每听到他们的嘱咐,我只是不住点头,这次眼眶却有些湿,幸亏雨水掩盖了我的尴尬。
到了车前,父母催我们赶快上车,免得被雨水淋湿。车窗上一片迷蒙,我连忙打开雨刮器,可两旁的窗户依旧朦胧,村庄仿佛一幅抽象派画作。我打开车窗,两把老旧的黑伞下,两头如雪的白发分外醒目,而两双昏花的老眼里,闪着浑浊却热切的光。
来不及伤感,我催老人赶紧回家,并叮嘱他们雨天路滑,脚下小心。他们嘴上答应着,身子却未动,直到我关上车窗,才缓缓转过身去。
故园的雨,仍噼噼啪啪地敲打着车窗。驶过一座石桥,我把车停到路边,摇下车窗回望。老人的身影已模糊不清,仿佛两片飘荡在雨雾里的叶子。将手掌“搭棚”于眼前,定睛细看,叶子又禁不住回旋往复,宛如父母回眸的目光。
秋雨绵绵,恍若一首怀旧的歌,陪伴我的离别之程。我告诉自己,挥手将会成为余生的常态,目送着一帧帧青春的背影,自己又会成为夕阳下的背影。
唯有珍惜每一次相聚,并珍藏亲情漫溢的分分秒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