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抽完一根烟,三下五除二地吃完老婆专门为他煮的一大碗麻辣铺盖面,老骆又摸出一根烟,坐在饭桌边抽起来。
哎——,老骆吐出一口浓烟,自忖起来:想不到干了二十几年井下测量,这“骆精确”的好名声怕是要打脱了。这回要是出了错,几百米巷道作废直接损失几十万,还要影响综采采区几个月的准备时间,间接损失恐怕是好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这把我几个老骆卖了都补不起来呀。再说,这个地方煤层又厚,瓦斯含量又高,要是贯通工程在这个关键点上出个拐拐,打脱的不是我老骆个人的名声,那可是安全责任大如天哪。
啪——,一团白乎乎、湿漉漉、凉溲溲的东西一下子飞过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老骆的大腿上,还滴着水。老骆一惊,正要咋呼,见老婆站在旁边愤怒中带着疑惑地看着他。“马耳朵,你这几天遭哪个女人迷住了,一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样子?”老婆从一开始认识就不叫老骆的名字,只叫他马耳朵,也不知她如何给他取这样一个爱称。“马耳朵,你看下你整成啥子样子,烟都把裤子烧烂了,还不晓得。”老骆这才注意到,飞到自己大腿上来的是老婆的洗碗帕。揭开洗碗帕一看,裤子上一个洞有拇指那么大。
“人家说,男愁唱,女愁哭,老太太犯愁瞎嘟嘟。你一个大男人,又抽烟又叹气还呜呜噜噜地像猫钻灶孔一样不知道说些什么。”老婆说着也好像帮老骆愁起来。
二
老骆没好气地把洗碗帕递给老婆,悄没声地下了楼,寻思着到矿区外半里地远的小河边去走走。没成想,河边上兰二毛正在钓鱼。这兰二毛可算是老骆的铁哥们儿了,平时不喝酒也要在一起坐一阵子的。可今天,老骆却想躲开他。
“骆哥,来,过来坐会儿。”老骆见躲不过,只好走过去。兰二毛递过来一根钓鱼杆,“来,骆哥钓鱼耍。”
老骆手拿钓竿,心不在焉地任由鱼线随水漂动。兰二毛忍不住说:“骆哥,我知道你心焦。没啥,错了就重新来过。再说了,两头相差六七公里地,就算在平坝上用两台车子对着开也不一定能完全对上头,更何况还是在地下岩层里边,两头见不着不说,还曲里拐弯的,错点没啥。”
“我反复算过了,没有错的地方。”老骆今天说这话,感到有些心虚。
“我看你别老是较真了,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兰二毛说,“听人家井下打钻队的说,在两头巷道还差十几二十来米的时候,前后上下打了六七个钻孔都没打穿。你说就那么大块地方,咋就打不穿呢?你说人家打偏了,那可是特种钢做的钻杆,十几二十来米能转弯偏到哪里去?”
“也许他们还真的打偏了。”老骆似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是好朋友我可直说了啊,”兰二毛从来就是直话直说,“人家打钻队号称的是指哪打哪,会偏?你那就一堆数据,要是你几千个数据里冷不丁地就真错了一个呢?”
“啊?你个乌鸦嘴。”老骆气愤地把鱼杆一扔,“哼,我——呸!”转身就走。
老骆边走边想,这也该,往常大小贯通打了几十个没出个错,这次为了赶进度,预计大巷两头还有二十来米时自己鬼使神差地提出来要打个验证孔,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哟。老骆自己摇摇头:老子不相信感应,老子只相信仪器和数据说话。
三
综采采区大巷两头都停止了前进,施工队停下来整治工程质量,老骆一个人到了施工碛头。本想一个人都不惊动,结果施工队当班工人一下子就围了过来,更可气的是还有几个打钻队的工人在那收拾钻杆和钻机。老骆反复量了激光指向仪那束红光在碛头岩壁上留下的小红点儿的位置,又把岩层情况一一做了记录。揣上本子正准备走,一回头看到碛头打钻后留下的几个钻孔,像几只张着的大嘴巴,无声地在说着什么。
老骆返回碛头,把矿灯靠在钻孔边沿,侧着身子,眯上左眼,瞪着右眼往钻孔里看,似乎看到钻孔内确有偏移迹象,但受光线影响,也最多能看到钻孔里几米深的地方。“看什么看,钻都钻不穿还看得穿哟?”老骆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谁在说。
出井胡乱洗完澡从澡堂出来,老骆的脸还像没洗干净一样,一直黑到办公室也没见有好脸色。“张工,王技术,你们两个再把每一个坐标点的数据核对一下,超过两毫米和五秒角度的点都查一下。”张工说,你这要求比规程还高得多哟。老骆差点翻脸,“就是要比规程要求高。有啥子嘛?”
“还有,你们两个再各自把所有数据重算一次,然后再相互核对一下结果。”张工小声说,“我们以前都算过三次了,全都核对一致,再说,今天你下井去了,我们又在电脑上演算过了,还是没错。”
“用什么电脑算,手算。”老骆忽然感觉自己太不近情理了,信息化时代,连算盘都不好找了,还手算,真还以为是自己年轻的那时候?再说,手算更容易出错。叹了口气,把烟摸出来给大家都发上一支,自己点燃一支深深地吸上一口,“既然今天张工和王技术再次对算了,我马上去给矿长汇报,申请开个专题会,我觉得我们要充分相信自己所做的工作,建议综采采区大巷继续按原定方案施工掘进。”
四
这都下午五点半了,天上的太阳还那么不让人。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得人毛焦火辣的。老骆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冒出来的烟雾在屋里窜来窜去都快结成了乌云朵。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有一口无一口地喝着水,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按照正常进度,今天中班综采采区运输大巷就该贯通了。如果不出意外,中班的掘进炮已经放过了,一向大度开朗的骆科长这么焦躁在等什么,他们也清楚,可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哼哼哈嘿,快使用双节棍,嗯啊咋的——”不知是哪个小子把办公室座机电话铃声调成了东北版的《双节棍》。所有人的屁股都禁不住快速地抬了一下,几把椅子都嘁嘁嘎嘎地叫了几声。“你们格老子都别动,我来接。”老骆一声喝鼓起眼睛一瞪,伸手就把电话按住,脖子上筋都起来了。
“喂,是不是调度室?”还不及电话里对方说话,老骆先问起来。“喂,是不是调度室?老子问你话哩!”对方看来没反应过来。
“哦,调度室,调度室,刚才有点急,冒犯了哈。”老骆一边对着电话机点头一边道着歉。
“哈哈,炮放了?穿了没?穿了,穿得正不?哦,哦哦。”
看着老骆晃晃忽忽地把电话轻轻放下,几个技术员裂开的嘴巴不知道是笑还是闭上好。
“你,马上和我一起下井。”老骆点了下才毕业一年多的蔡大学,“其它人按正常安排准备明天的工作。”调度室电话通报了井下情况,综采采区运输大巷中班已经打穿,只是碛头堆满了矸渣,看不出打穿后的整体效果。老骆带着蔡大学火急火燎地赶往井下,就是要守在现场等矸渣出干净后看一下贯通的效果。
从井下出来,走出职工澡堂门外,看天空已是繁星点点,老骆带着蔡大学在井口小面馆一人吃了碗铺盖面。蔡大学打了声油饱嗝,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凑近老骆的耳朵说:“骆科长,没想到贯通这么准确。不仅两边的巷道看不出贯通点的痕迹,连两边的中线、腰线都看不出什么偏差。”一边不解地说,“你说那钻孔咋就打不穿呢?”老骆想,你小子,还没整明白,软硬岩层组合再加倾角变化,钻孔是要偏的哟。
“啊——哦”,老骆有些放荡地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一按,亮光照着他那疲惫不堪的脸,“哎,都十点多了,各人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