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儿风波

某日静坐，忽忆起那年旧事，觉得彼令人深思，故记之。

那年秋风乍起，正是果熟鱼儿肥时，忽然不知从何传来了猪肉里长有害虫的消息。说是这分为红、黑、白三种颜色的小虫，有蛇一样的头和尾，钻进猪肉里除遇高温外扯都扯不出来，并且有人说是用高压锅将肉煮烂后，那小虫还浮在汤里面游泳哩。一时间，周围的人们似乎都成了寄生虫专家了。有人说，那猪肉内的小虫不仅高温煮不死、低温冻不坏，而且人一旦吃了下去，会得致命的莫名疾病死去。但也有人说，动物身上长寄生虫是很正常的事，猪身上有寄生虫，人身上的寄生虫也不少。有的寄生虫还会帮助清理身体内新陈代谢产生的毒素，缺了它，人还会生病。坚持小虫有害说的人却进一步阐述，那小虫所带来的疾病，要潜伏十五到二十年才会发作。于是，大家只好惶惶然地“宁可信其有，不敢否其无”。猪肉市场一下子从喧嚣变为沉寂。个体户冯厨子麻起胆子杀了一条猪，从清早卖到傍晚，肉价从六元多跌到四元，也只卖掉十来斤精肉。

几个棋牌麻将一样不会、才从工作岗位上退休不久的老同志，失落空乏的内心似乎找到了充填物，一下子成了小虫的最大关注者。一位老科长特意在家门前摆上一张方桌，方桌上再放上一口大大的玻璃杯，半杯水里面则放进了几条据说是猪肉里取出的小虫。一位老工程师则急忙从家里拿来高倍放大镜搁在玻璃杯边，以供人们仔细观察、辨认，好帮助人们检查防范。尽管也有人声称那杯中之物是死的，并非人们所传言的顽固虫，而且也分不清那究竟是神经或是毛细血管或者真的是小虫。然而人们仍然不敢吃猪肉，特别是很多敏感的女士、小姐，一见到猪肉就直想发呕，哪还敢放到嘴里去咀嚼品味？鸡、鸭、鱼类倒更加俏起来，价格也很快猛涨起来，人们照样买来吃，却丝毫不怕事实上也同样存在于鸡、鸭、鱼身上的寄生虫之流。

单位里的工作餐就更不好做了。以往还可以用猪肉凑合凑合，现在可不能明知故犯用有虫的猪肉去谋害我们的领导和朋友，当然也不能让他们吃素。小虫为工作餐大大地开了绿灯，人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除了猪肉，什么都可以上。有钱的人和缺钱的人对猪肉有虫并不十分地反感。因为有钱的人正好借此机会成堆成捆地买些鸡、鸭、鱼回去吃，吃了后又大讲特讲猪肉长虫子的最新动态，然后又讲已经有几月几日没有吃猪肉了，只天天吃鸡呀鱼的。这类话，一概由自认为富得流油的人，中气十足地讲给无此购买力的人“听”，以进一步培养其优越感、自豪感。无钱的人也可以长期很体面地不买肉吃，不必担心别人来觑自己的菜篮子。只苦了占大多数的中间层人士，想吃猪肉吧又破不了那个胆，想多买点鸡、鸭、鱼之类来吃吧，手头的资金却又并非很宽裕，舍不得用那许多的钱，只好零星见点荤，有一顿无一顿的捱吧。有位年轻人实在熬不住过去天天吃肉的诱惑，向其母建议趁价格低多买一些猪肉来吃也划算，可精于算计的母亲赶紧阻止：别忙，等这阵风流传过了再说。这位母亲也真是够现代的，在她的想象中，连小虫也象歌星一样，可以跟着“风”跑。

卫生检疫、防疫站站长在有线电视里讲话，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有人说防疫站长真是没水平，讲了几十分钟，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那小虫是什么东西。还有人说站长简直是个混账，绕了那么大个弯弯，浪费别人那么多注意力，最终还是没说现在的猪肉吃不吃得。其实很简单嘛，你只需要告诉别人你辖区内的猪肉检没检疫，有没有虫，吃不吃得就行了，何必扯南山盖北海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是不是现在的猪肉真的有问题哟？说这话的人临了还使劲摇摇头，长长地叹息一声。

倒是许多内当家的特着急，忙着把以前买来冻在自己冰箱里的猪肉翻出来，按照别人介绍的经验，用菜刀把猪肉划得稀烂，细细地寻找起小虫来。于是，一个个新的案例在民间飞快地传递着，不断地丰富着对小虫的描述。

不过，也有人不信邪。啥子有虫？我看有些人的脑袋里才有虫。平时牛样大的工作都没认真看清过，这时倒对丁点儿大的小虫研究得那么透？什么在热油汤里游泳，什么潜伏期二十年，我看都是瞎子见鬼——听到说而已。再说，如果真的有那么回事，如果我是县长、省长，我会立即关闭全县、全省所有的屠宰场，封存所有的猪肉，迅速调运几火车牛、羊肉来供应给大家，国家也会很快行动起来。这关系到人心稳定、局势稳定的大事情，政府不可能不有所表示。政府未见大的行动，一时成为猪肉无问题的惟一证明。

不信邪的人火气很旺，但苦于自己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火气再旺也无用。

好在省电视台终于连续报道了这方面的事情。电视里那位给赶集的人们作解释的乡检疫员真有耐心。有人说猪肉有虫是因为给猪喂了人工饲料，那就专找长期喂人工饲料的猪来杀；有人说要把猪肉剖开才能找到虫，那就把猪肉剖开来找；有人说猪肉里的小虫不遇高温不会出来，那就现砌灶安锅煮出来看。把个乡检疫员忙得不行，那耸人听闻的小害虫仍然未找到。经技术人员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人们日常所发现的“小虫”，原来是神经或毛细血管。

很快，猪肉的价格又涨回到原来的价位，冯厨子们又得意地忙碌起来，偶而还会刻意吆喝一声“猪肉有虫呦”，给自己提一下神。

有关猪肉长虫的民间风波，在很多人坚持了几个月未吃猪肉之后，终于平息了。我作为风波中人，耳闻目睹了各色人等在虚拟的小虫儿面前的绝妙表演。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甚至有的人还仿佛在这类无聊的风波中，找到了价值体现，津津乐道，不厌其烦。可悲可叹的是，面对普通民众低下的辨别能力和严重的盲目从众心态，各种谣言的传染性就显得相当历害，随时都可能再平地起惊雷、无风而起浪。在这场风波中，我深深地感动于那位乡村检疫员，感动于他面对自己的职责，是那样地耐心细致和务求事实、务求实效的精神。如果我们广大的人民公仆们都具有了这样的精神，莫说真有小虫，就是了不得的什么大虫来了，也掀不起多大风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