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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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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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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三地(散文)

         

苏长龙

第一次来巴中,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个炎热的夏季,从小在河边长大的我,游泳是我最喜欢的运动方式。傍晚时分,我们穿过一块叫桑园坝的蔬菜地,来到巴河边,河里黑鸦鸦的满是大人和小孩,他们都在离岸不远的浅处嬉闹。我水性好,一口气能游到对岸。然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石头上爬满了螺丝,我摸了满满的一盆,为家人添了一道美味的佳肴。

这是巴河,自上游逶迤而来,两岸树木野草郁郁葱葱,咩咩羊叫,哞哞牛声,唧唧鸟语,袅袅炊烟。清澈的巴河水,汩汩地流淌着,有时露出钢筋般的脊骨,行人可濯足而过,有时敞开柔嫩的胸怀,成了鱼类繁衍的乐园。

俗话说,隔河千里远。三十多年前,江北与草坝街仅一河之隔,却有着云泥之别。一边是喧嚣的集市,一边是荒凉的山村,农民背着农副产品或者工业用品需绕道几十里。为解决交通问题,几十户村民象蚂蚁搭桥一样,架起了一座吊桥,摇摇晃晃过吊桥,这是巴中人的浪漫和乐观,更是不甘滞后勇往直前的象征。后来因为城市过快的膨胀,出于安全考虑,吊桥被拆除了。

如今,巴河两岸横跨着数十座桥。尤其是近期修建的几座桥梁,更加讲究艺术形态之美。随着拦水工程峻工,水位提升了数十米,污水处理厂的扩建,滨河路的风貌改造,亮光工程的启动,一座流光溢彩,商贾繁荣,华丽浪漫的水乡都市,在四川的东部傲然屹立,吸引着五湖四海的游客和商家。

还是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为了爱情,我从千里之外坐了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在达县下车,踏上了大巴山这块神奇的土地。在老家江苏的时候,就在《人民画报》上看到一组介绍巴中风土人情的照片,一排排穿斗结构的白色老房,井然有序地坐落在山坡上,一座石拱桥在晨曦的朗照下,以优美的姿态横跨两岸,清粼粼的山泉水汩汩地流淌着,赶场的农民额头上裹着层层白布,身后背着一捆偌大的木柴,行走在苍翠欲滴的山坡上。这组照片深深地吸引着我,诱惑着我。让我鼓起莫大的勇气,横跨大半个中国,慕名来到向往已久的巴中。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时而顺着河道左弯右拐,时而在山梁上腾云驾雾。从达县出发时还是晨雾蒙蒙,到达巴中已是日落西山。

我在一块标有“中城南街”的牌子下下车,彼时这里还是一条过境公路,两边摆满了水果百货摊,尘土裹挟着汽油味扑面而来,各种车辆混杂在一起,蜗牛般爬行着。

巴中这个窝在大山之中的小城,并不象我想象中那样落后和荒凉,古老的街道十分的狭窄,赶场人推搡挤撞,错来错去,拥成一团,呈现出无比热闹的景象。街面上的年轻人穿着颇为时髦前卫,让人难以置信这里是被大巴山层层包围的县城。

黄昏时分,小推车从四面八方一起涌向新市街,就象行驶的帆船,高扬着五彩缤纷的风帆,一起前往同一目的地。华灯初上,这些摊子挤挤挨挨在一起,竹杆上清一色的二百多瓦白炽灯高高挂起,吃罢晚饭的小城人,闲逛夜市成了一种习惯和时尚。

来巴中的第一个夜晚,我就被这里的景象所惊诧,以为是来到了沿海的某个城市,魔幻般的舞厅灯光,蝙蝠衫,健美裤,红红的嘴唇,爆米花式的头型,西装革履的帅男,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潮流,大都市该有的着装和时尚,在这个交通滞后经济落后的地方,一点儿也不逊色。

小城是喧嚣的,但也有宁静的一面。温暖的阳光透过枫树叶,斑斑点点地洒落下来,休闲者躺在竹椅上,上了点年纪的人,喜欢持一杆长长的烟枪,吐一缕烟雾,啜一口盖碗茶,摆一段陈年往事。这条街名叫小街子,逼仄的街面上,饮茶者或回味往事,或各叙已见,或长牌,或象棋,乐趣无穷。再走几步,就来到了文星街,这条街更象一幅静谧的油画,老人拄拐举步,情侣挽着胳膊,没有喧嚣,没有笛鸣,只有一缕清风拂面而来,只有和煦的阳光轻轻洒在身上。

为了养家糊口,我在中城街租了一家铺面,这里离南池不远——那里是川东北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从那里背过来的小百货,每天可赚一百来块钱,这在那时已是不菲的收入。

南池批发部,坊间俗称工商所,总面积也就上千个平方,里面隔成若干个简易的小格子,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摊子,来往客商络绎不绝,成了周围县区的商品集散地。媒体报道,年交易额位列川东北前茅,短短几年时间,这里已人满为患,后来又在南池河上,修建了南池市场,面积增加了几十倍,多了零售和家具市场。

我每天都来往于中城街和南池市场,薄利多销。在这个工业不发达的地方,商贸是经济的命脉,是一座城一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我成了其中的一个颇为活跃的细微分子,象蚂蚁一样搬运着一粒粒米渣。许多个象我一样的“蚂蚁”,马不停蹄的搬运着,一座城就充溢着勃勃生机,就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闲暇之时,我常沿着滨河路散步。一路清风伴随,一路杨柳依依。河水泛涟漪,白鹭贴近水面,寻觅着可口的食物。“巴江江水色,一带浓蓝碧;仙女瑟瑟衣,风梭晚来织。”我情不自禁地默念着五代时期诗人周王的诗《巴江》,如今巴河水越来越干净了,天气晴朗的时候,河面平静得象一面镜子,盛满了蓝天和白云,夜晚,巴河两岸,灯光璀璨,流光溢彩,我仿佛置身于朱自清笔下的秦淮河畔。

彼岸是江北,想当年太子李贤就是从此搭上渡船,沿着崎岖的山路,登上望王山,眺望千里之外的长安。如今再也无需渡船了,江南江北数十座大桥相联相通,望王山也打造成一座运动型主题公园,从居住地老城江南到望王山顶,可以选择若干条路线,而最近的无疑是走三号桥。

三号桥,这座桥从开工之日起就成了关注的热点,河两岸黑鸦鸦地聚满了人,或翘首期盼,或焦急询问,期望着早日建成。这是巴中成立地区之后修建的一座石拱桥,汉白玉石栏杆,上百幅意蕴巴中人民奋发图强的图案,在雕刻家精心地劳作下,栩栩如生地展示出来。宽敞的人行道,平整的柏油路面,这是一座发展和繁荣江北地区的捷径之桥。

过了三号桥,就是巴人广场了。我记得第一次来江北是一九九一年初春,朋友在江北修了小别墅,邀我去参观。走过摇摇晃晃的吊桥,没多远就来到了一条不长的街上,一头被一座小山坡挡住了;街不宽,尚未修筑,全是黄泥巴,两边耸立着两三层的小洋房。这是小城人羡慕居住地,也许是巴中最早的自主开发区。从逼仄的筒楼里搬到宽敞明亮的私人住宅,朋友兴高采烈地招待着亲朋好友,宽阔的圆桌,众人举杯祝贺,决心以朋友为榜样,争取在短时间内在江北拥有自己的私人住所。

随后就迎来了开发江北的消息。江北大道在短时间内峻工了,接着两边的楼房象豆芽一齐刷刷地长起来。每次行走在江北大道上,我都会想起那条黄泥巴街,想起两三层小洋楼的自主开发区,想起绵绵延延的小山坡。

前几天,到市作协送材料,公交车在麻柳湾大桥附近堵车了,宽度达八十多米的大道堵车了,这在前十年是想都想不到的事。让我想到城市发展之快,变化之大;如果一个人不努力,会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象这辆公交车停滞不前。

我索性在一个站台上下车步行,街面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些步履匆匆者,多是踩着钟点去上班;走路一副不疾不徐表情松驰的模样,大概是事业有成胸有成竹之人吧。

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三号桥头的这种花据说叫九里香,几位路过的大男人也忍不住上前嗅嗅,而美女们更是在花前玩起了自拍。江北大道上的观赏植物已成了一道风景线,尤其是阳春三月,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小苏。”忽然有人喊我。是张叔。他是我来巴中认识的第一批朋友之一,早年他在鼓楼街经营早餐店,他家的油茶散子都是自炸的,香脆而不油腻,天天门庭若市。如今又在江北开了一家分店。“城市扩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开店。”比起以往,张叔胖了许多,但是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我有点不习惯了,叫我老苏的人渐渐多起来。

岁月不饶人啊!一个人不应该以积蓄多寡、官位高低作为成功标志,一辈子执著于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后悔,就是美好的人生。张叔的产业,没有做得多强多大,他却获得了人生的乐趣。

我性格有些内向,但交友广泛。老蒋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他有先见之明,黄家沟位于巴城东郊,毗邻兴文,西部国际商贸城在此地隆重地举行了奠基仪式,商品小到针织百货,大到重型卡车,无所不包。刚开盘,他就定购了两套商铺,如今商贸城人流涌动,生意红火。老蒋早已坐收渔利,而我又一次失去了生钱的机遇。

时光荏苒,巴城的房价早已从几百元涨至五六千。前几年我在离杨家坝不远的地方购得一套住房,搭上了买房生钱的班车,后来证明我也有点先见之明。

某央企轰轰烈烈地开发杨家坝,这里距商贸城仅一步之遥,仿佛一夜之间,滨河路上的绿化带,葱葱郁郁,生机盎然,健身者,或头顶晨曦,或沐浴晚霞,或跑步,或跳舞,或溜狗,或闲逛,尽情享受着运动的乐趣。

我早已把这里当着生活的后花园,闲遐时,常会在这里,看星星眨眼,听溪流吟唱。一边赏花问月,一边构思作品,时不时伸展胳膊,缓案牍之劳。每每遇见熟人,相互点头示好,内心里充溢着幸福和快乐。

巴河水提升后,这里就成了白鹭理想的栖息地。一行白鹭贴在水面上,它们把河水当成一面镜子,看着自己的影子扑棱着翅膀在水里随心所欲地滑翔着,累了的时候,则在岸边啄食戏水。还有那一群不知名的灰色鸟,象个机灵鬼,忽而腾云驾雾,忽而在一棵树上上串下跳,忽而又是一名划水的高手。垂钓者也趋之若婺,背着长短不一的钓杆,扲着塑料桶,那份耐心和淡定,不光捕获了鲜美食材,还钓得一份好心情。摄影爱好者慕名而来,清风徐徐,波光鳞鳞,水里倒映着蓝天和白云,象一幅印象派画作,垂柳依依,花草繁盛,景色清秀淡雅;晚上,两岸万家灯火渐次亮起,映照在河面上,流光溢彩,瑰丽迷人;从高配制的摄像器材到普通的手机都能找到满意的镜头。

杨家坝,几年前还是荒凉的村庄,仿佛一夜之间,一片又一片高档住宅区雨后春笋般在这里耸立起来。曾在一起摆地摊的赵姐,娘家是杨家坝人,早年穷得叮当响,大冷天还穿着烂布鞋。杨家坝开发后,她成了拆迁户,一共补偿四套住房,卖了二套,出租一套,自住一套,儿子读书,自己的后半辈子,可以衣食无忧了。每每早上,都会在滨河路上看到她,穿着艳丽的运动服,脚蹬一双洁白的运动鞋,金色的秀发在空中飘逸着。丝毫看不出几年前她还是脚踩稀泥、担粪背料的菜农。

巴中这座城市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喜欢这里的人,亲切热情,真诚笃信。“小时候,我不知道在中国版图上/还标有巴中的地名/如今这座城市养育着我 /呼吸 /取暖 /撤欢/我又回到母亲的怀抱”我在一首诗里这样表达对她的眷恋之情。我甚喜欢这里的民居,四合院内,倾听雨水“滴答滴答”的声响,象是在听天籁之音;我更喜欢这里的山和水,“江送巴南水,山横塞北云”,巴山不只是形似云朵,山上的包谷,洋芋,磨菇,更是可口味美营养丰厚的土特产;川明参,天麻,黄花等等这些药食两用的地道山货,是名播神州的稀罕物;还有黄羊黑猪儿娃娃鱼,这些动物到了餐馆,厨师们会大显伸手,包管让大家大饱口福回味无穷;我更迷恋着巴中的前世,与爱因斯坦齐名的平民教育家晏阳初,造了浑天仪天文学家张思训,贬谪巴中的唐太子李贤等等。巴中还是一座革命历史文化名城,中华苏维埃诞生地,许多革命战士曾在此浴血奋战,牺牲了宝贵的生命,浸染在土地上的红色,成了老区的基本色。

某一天,我在书房里对着镜子拨弄白发,感慨时间快得让人揪心。当年来巴中,我只担着两箱子书。住在轻机厂那个四层筒子楼里,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宿舍,整天烟熏火燎,一片漆黑。那是我来巴的第一处居所,条件好转后,搬至七十平米的二居室,可以腾出一间房用于读书写作,不再有写得流畅时被人打断的苦恼。不久前,再次移居,虽未远离喧嚣的都市,但离巴河近了,可以听风看水赏月。每搬一次家,都要扔掉一些旧家具,换上新的;唯有从江苏带来的用于装书的一对旧皮革箱子,舍不得扔,它见证了我读书写作的漫漫过程,是我青涩年华时追求理想的见证物,每每看见它,就想起来时的模样,想起早年小小的巴城。

春风漫舞,又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呆呆地坐在河边,回想走过的路,那汗水,那泪水,那绽放的笑容,在我脑海里一一划过。蓦然,我在水里看见了我,那白发不见了,那皱纹不见了,那惆怅匿迹了,那笑容更加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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