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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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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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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时间之谜

滂沱大雨从拂晓开始倾倒,千百条街道变成千百条湍急的河流……十点多发狂的雨渐渐停息。

“这是功能性耳聋,我建议你立即住院,越早治疗效果越好。”医生的话将我吓了一跳。

没到医院前总以为耳朵又让堆积的硬块耳屎堵上了,“往就诊室的椅子里一躺,只要用那个细长铁钩勾出里面的耵聍就通畅了。”我乐呵呵地想着,“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做个聋子而已。”果不其然,还真是心想事成!“聋子”,这太奇怪了。医生露着凝重的表情,我疑惑地望着他,“那岂不是要躺在病房里打针输液。”

“那当然,半个月一个疗程。”

“扎针输液?,一个人?妈的,我是那种将胳膊伸出去缠上管子挂吊瓶的人吗。”我在心里愤怒地说着,“宁愿做个聋子也不干那种事!”

人总有种补偿的幻想心理作祟,会不会遇到了庸医、会不会检查的机器出了毛病、会不会医生的诊断有误?也许有这种可能,但我欣然接受变聋的这个事实。

看着手里的波形图,我又一次想到了死亡,它总在不同的地方以轻描淡绘的方式一闪而过。我们试图触摸那个地方,每次都无功而返。如果此刻是我的告别时刻,我会将邮箱密码交给二哥,那些习作也许二哥愿意去读,让这个家族的人了解其中之一的短暂一生的轨迹。

“亲爱的南方姑娘,无法陪你到老,真的很对不起,谢谢你那么纯真那么温柔地爱过我,有过你的爱,我幸福至极。我的挚爱,你要幸福。”我在心里草拟着给南方姑娘的邮件。

“兄弟们,不要悲伤,我很开心,愿你们在人间过得快乐,开心地去闹吧。至于老父亲,您要坚强啊,花开花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孩子他妈,虽你我婚姻已尽,但你依然是个好母亲,祝福你。”

“生命中的那些人,来不及一一告别,祝你们健康好运。我将化成善良的亡灵,满怀深情地护佑你们平安……”

“亲爱的南方姑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医生的音叉刚刚摆好,我就开始撕心裂肺地想你。用剩下的时间来相爱,来拥抱,来守护彼此。时间刚刚够用,可是,你在哪里?我被时间困住了!”我像个哭哭闹闹的女人那样诉说着,“我曾将你的一条丝袜放到枕套里,持续了好几年。吻你,用力地吻你的眼睛。”

死亡用最细微的那根触角不断地变换形态,伸向未知的王国——悲伤、苦难、意义、勇气、价值、爱情,悲壮而激烈……

大雨前的那个中午,天空明净,坐在金沙滩海边的长条排椅里,眯着眼,岁月依旧那么温暖而优雅。春日阳光照在身上,千里之外的西部一幕幕一层层浮现出来,人们坐在草垛边,上了年纪的人像游吟的荷马,说着久远年代的事,“要说早里,我们是被朱元璋从南京朱氏巷发配过来的边民……”

“南京?”年轻人的脑子里立刻蹦出一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繁华城市。

“你们有学问,说说是谁造了汉字?”

“孔子!”

“师旷……”

“师旷是谁?”

“你大爷!”草垛旁一阵哄笑。

“春秋晋国宫廷大乐师。”

“造字的是仓颉。”

“你太爷憨厚的像个傻瓜,家里穷的没话说,旱季里去河滩挑了一块马鞍形石头当枕头,那是山洪爆发时激流从瑙山地带冲下来的。”

“我太爷呢?”

“你太爷是个出色的木匠,墨斗往门后的八仙桌上一放,嘿嘿,猫魔根本就不敢靠近。”

有些人早就不在,但声音依旧那么清晰。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人啊,过了四十,满脑子都是昔日往事。风从大海吹来,带着鲸鱼和海豚回游南太平洋的细微气息。人在陆地行走,鱼在海中畅游,这就是天地。

天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2000年8月,我从西部出发,做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到达青岛,开始了四年的大学生活。2007年,大学毕业后的第三个年头,那个青春浓郁得化也化不开的年代,从一月开始,每月中旬,我在一家企业里准时出版一期内刊,整整15年,一月不差。时光悠长,岁月轻马而行,“15年可不是个轻飘飘的数字,就像我们站在海边说着启程去拉萨的确切日期。拉萨,那可不是个轻飘飘的词!”在青春里,那是个存在于远方的远方存在,谈起来心就无限向往的宁静城市。

生命中的15年,不厌其烦地干一件事:组稿,配图,排版,校对,修改,出刊……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生活和工作在指头间起舞纷飞,梦里,每一个词汇、每一个标点长出蓝色羽翼,穿过月光,在星辰大海间逍遥快活。我们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沿着时间前行,走到2022年门前,“你是谁?”守夜人在瞭望塔上大声问话。

“敲了15年字的内刊编辑。”

“你要去哪里?”

“妈的,老子要去未来。”我的脾气就是那么刚烈。

城门缓缓打开,我爬上楼台,守夜人放下手中的量子通行信息器,热热闹闹地端起酒杯,“朋友,什么回答都不重要,更不是因为那个‘妈的’就能收买我,”他展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只有去往未来的人才能放行,这是时间之谜的接头暗号,祝你好运。”

风起远方天末,黄昏到达未来时刻。走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走过成吨成吨的长路和成堆成堆的年月,我的心看过成片成片的风霜雪雨,双眼悲欣交集,在雅典街头碰到伊比鸠鲁的那一刻,理性与精神不再那么坚硬了。清晨阳光灿烂,世界总是那么热辣、澎湃、充满力量,灵魂突然安静下来,岁月又是另一幅恬静的模样。

时间不断地分叉、奔涌,一条条伸向要去的城镇、远方的王国,“未来”是个让人着迷的词。

我从木条椅子里站起身,在海边长久徘徊。岁月长河,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轨道。季节的变化细微又清晰。那年的春天一晃而过,蔷薇花儿开了一茬又一茬,六月的天空澄明蔚蓝,屋子里阳光从铝合金栏杆处擦过,像夜空中的星轨。第二个大雨滂沱的早晨,蚯蚓从地下冒出来,海边狂风大作,掀起滔天巨浪,越过海堤扑到街上。暴雨过后城市像个蒸笼,“这鬼天气,一年比一年热。”十月,天空越来越深,过不了多久,阳光顺着栏杆爬下来,爬上那张床,年复一年,真是个奇妙的过程!

心中写完给西部老父亲的信件,医生将病例交给我,“尽快住院!”

我胡乱收起那堆东西,精神松弛下来,迷迷糊糊走出诊室,游荡到城市边上的那间租屋,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时光、岁月在脑海中像溪水一样流淌。混沌和现实拧在一起,地域交错、内心兵荒马乱,时而在西部父亲的老房子里,时而在崂山区的大学校园里,时而和孩子在他姥爷家的水塘边,自己的童年和孩子的童年重叠在一起,我踏上列车远赴他乡,去西南边陲小镇寻找南方姑娘。哦,上帝啊,弄醒我吧。

梦,信息,鱼苗,月光……聚集群游,在我的脑袋里跳跃翻滚。

“我有的是时间,认真热情地,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来爱你。我们的爱穿过海湾,进入星光粼粼的蓝色大海,切过气流,升到空中,在海天之间飞行。爱情这艘魔法小舟啊,只有爱着的男人和爱着的女人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群举着火把的醉汉冲进伊甸园,将那个正在打盹的老头吊起来……”

“这帮狗娘养的,拉紧绳子,拉紧!”

语句在我焦灼的梦里来回冲撞,思维上的镣铐枷锁嘎嘣作响,在一阵啪啪声中一节节断裂脱落,“放开手脚,朋友,思想是轻盈蔚蓝的天空,自由飞翔。你这样拉风的男人,不惧时间,又何惧沧海一粟的庸碌?”

多年以来,一个人租住在城市边上一个小区的一间屋子里,春天长绿芽,秋天落飞叶,海水总是那么碧蓝温情。岁月好似地久天长,我们隔着一千条河流,却也能认认真真地恋爱,思念彼此,情话漫天乱飞。我们一同走过时间和山谷,相爱相恨,分手并和好。我们从看不见的城市的禁锢里出逃,在时空里拥抱在一起。

“相爱吧,岁月短暂啊。”

“说的是呢,爱让这个世界更加柔软!”

一切,用来喂食时间这个怪物,然而,时间并不存在。

有时,它是一把用力划过马鬃的钢刷,刺拉拉作响,有缸口磨刀的沉铁味道。有些地点里,人类像牛马一样劳作,有些地点里荒凉的只有影子飘来荡去。星芒寒夜,路口的三轮包子摊冒着热气,早晨的集市,南来北往的人聚在一起,人声鼎沸,我内心深处的疑虑越来越多。忽然,时间在脉搏里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再过一个月,我就要结结实实地撞上自己四十三岁的生日了。用计算器算了又算,1979到2022,没错,是四十三岁。无意冒犯,妈的,我几乎要火冒三丈,真是匆匆忙忙。

某些时候,时间缓慢的像套上了耕犁,拖拉硬拽地向前移动。

有时候,时间漫长,一天好像一万年那么久。我像一头孤独的野兽,到处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他们的心,硬的像地底下的花岗岩!全部都是!”

有时,时间突然醒来,像早晨屋檐投下来的暗影,斗转星移,哗啦啦快速掠过。每一天,密集的信息像火力全开的泡泡机,大量快速地繁殖,让人焦躁不安。机器和人一同深陷泥沼,道路迢迢,却无处下脚。有些年月里,我努力接受自己的平庸,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有些年月里我奔跑不息,跑过青岛五四广场的马拉松,跑到唐岛湾鱼鸣嘴西边的海湾礁石仰望大海落日,在时间中和南方姑娘谈情说爱。

婴孩的牙牙学语,拂晓海滩上波涛的孤独,通灵者的梦呓,万物的低诉,猫在阳光下的呼噜,洋流里成吨的垃圾的摩擦声,男人的鼾声,月光下麦浪的翻滚,船体摇曳的嘎嘎声,深海里竖着身子像吊瓜一样睡眠的抹香鲸家族的悠远长梦……时间和声音神秘地涌向午夜的人心——寂静中,一个人清醒地触摸自己的灵魂。

信风刮过洋面,滚滚大潮去又复来。你怜悯过这个世界吗,你曾静下来倾听过自己的心声吗?人类有慈悲,有温情!

细胞在身体里建立城镇进行贸易,所有夜间的守卫拎着酒瓶谈论苏格拉底……人们沿着西部那条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进入村子的河谷前行,走到一个地方,建立一个村庄,以姓命名,孙家沟,师家村,索布滩……直到瑙山地区的连绵群山,翻过去,村庄烟消云散,草原一望无际。

“功能性耳聋?清晰的很!”

时间像大雨后的山洪,在耳畔隆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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