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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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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乡常在鲁班湖

梦乡常在鲁班湖

多次游览鲁班湖,又多次梦见鲁班湖,并且,时间多在游湖的当天晚上。正应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句俗话。

2022年1月13日,四川省田园文化促进会会长徐联奇先生,携京蓉两地著名艺术家到绵阳市三台县采风。三台官方最后一个重要行程安排,就是让艺术家们乘舟观光中国西部名湖---鲁班湖。我作为该会秘书长全程陪同。

下午2时许,艺术家们从郪江古镇驱车来到鲁班湖,于大坝东边码头登船,宾主20余人坐在一艘白色的机动游船里。我最后一个登船,坐在视野开阔的船舱门口,与驾船师傅仅一米之遥。船中央早已备好几张茶几,茶几上摆满花生、瓜子、蜜桔和茶水。茶几三方座无虚席。

汽笛一声长鸣,游船启航。船尾浪花兴奋,跳跃撒欢。船头的驾船师傅带着口罩,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神情专注地把握着行船的方向路线。客舱里宾主无拘无束,品茶嗑瓜子儿。居住在鲁班湖畔、当年参与建设鲁班湖的王坤林老人,应邀当起了“解说员”。他凭着自己的回忆侃侃而谈,为艺术家们讲述着那段难忘的建库历史,同时,也激活了我脑海中飞扬的思绪,碎片化的记忆穿越时空,渐渐清晰起来。 二

农业大县三台,十年九旱。空前的水危机,不仅使农业生产遭受重创,更使人畜饮水发生严重困难。靠天吃饭的窘境,让旱区百姓苦不堪言。那时,人民渠七期工程已经修至于德阳,县委、县政府果断拍板,从德阳经中江引水至三台,在鲁班镇修建一座大型水库来解决旱区用水问题。

人民渠和鲁班水库于1974年动工。那年我高中刚毕业,就被生产队长派往幸福乡修人民渠。18岁的我和生产队的其他社员一起,自带口粮和劳动工具,步行40多里地,来到紧邻鲁班水库的幸福乡白店村修建渡槽。

初到那里,我被眼前人山人海的劳动场面震撼了:炽热的阳光下,木柱、木条、木板组成的巨大半圆形拱模已然兀立于两山之间。几大拱模周围数百米之内,成百上千人的劳作人群中,一群光膀子男人抬着石头来来往往。叮叮当当凿石头的声音,抬石头男人们“嘿啄、嘿啄”的号子声,以及上百斤的大锤击打铁尖的声音,纷纷扰扰,不绝于耳。

我的工作就是抬石头。每一块重达200多公斤的坚硬条石,都得从几公里外的山下抬到渡槽支架上,然后在施工员的监督下逐一安砌。我们四个男人中,我是前排的二人之一。后排喊号子的人一声“起”,我即刻感觉肩膀上似乎有千斤重力,牙关紧咬,两条腿颤抖如筛糠。就这样向前走了十几步,我气喘吁吁,立马叫停,感觉背心已经大汗淋漓。我后面的堂叔见我吃不消就说,这娃娃第一次抬石头,我们后面的就多担待些。说着,堂叔把抬杠上的绳子扣儿往后面移动了几公分,当时我心里那个感激之情啊,真是无以言表。

就这样,我咬紧牙关坚持抬了一天,肩膀和双腿疼了一夜。次日早上从房东(当地农民)家的地铺上坐起来,才发现我的肩膀又红又肿,站起来那一刻,还打了个趔趄。生产队负责外出人事管理的老张见我这个样子,就安排我去挥锄挖主干渠。

工地上银锄起落,人山人海。挖毛渠会遇到泥土和石头,泥土好办,直接挖松弄到箩筐或撮箕里运走即可,大石头则需要炸药爆破后才能运走。这时你会看见一人手握钢钎,另一人高举铁锤在那里打炮眼(孔)、火星四溅的场景。握钢钎的人虽然轻松不费力,但是风险很大,搞不好会被铁锤砸到手,鲜血直流。挥舞铁锤者需要手臂有力、神情专注,砸下去稳、准、狠。总之,这种“大兵团”作战的壮观劳动场面,仅仅属于那个生产力落后的特殊年代,至今再也无法复制。

中午12点,收工的口哨“呼呼”一吹,铁皮广播筒里就会传出“放炮了,大家赶快跑!”的呼喊声。闻讯的干活民工,无论是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是累得直不起腰的,都会丢下劳动工具,迈开大步快速奔跑起来。这时,放炮员点燃导火索,也拼命往安全地方跑。“轰隆,轰隆,轰隆!”地动山摇,飞沙走石,震耳欲聋,堪比战争片里炸弹爆炸的场面。

洗手后来到食堂吃饭。一日三餐,早晨和中午吃大米干饭,下饭菜是自己家里带来的泡菜,晚饭吃酱油面条。县上给每个民工每天补助半斤大米,其余两顿就吃自己家里带来的粮食。可是,这批每天干10个小时重体力劳动的青壮年,一顿半斤粮只能吃个七分饱。没办法,再想吃没有了,只有喝米汤。你若吃饭速度太慢,各取所需的米汤也喝不上了。不过,跟在家里去生产队干活相比,修渠唯一的福利,就是每个期可以打一次牙祭---吃一次回锅肉。分肉时,八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盆子里,掌勺者数着肉的片数,并且要把食欲排第一的肥肉和排第二的瘦肉均衡搭配。如果分配不公,轻者遭来骂声一片,重者遭遇拳头暴击。

修人民渠、建鲁班湖的民工不光要流汗,还有一些流血的意外事故发生。据县档案馆资料记载,1971年初春,三台承担的扩建德阳灌溉渠通往鲁班水库的白马关渠道工程,石安团新德营(当时实行军队编制,区、公社、大队分别对应的称谓为团、营、连。)承担白马关明渠建设任务,工程挖方量大,施工时间紧,需用炸药多。23岁的民工陈天仁新学土法制造硝铵炸药。为抢在下雨前备足炸药,2月19日当天连炒了三锅放置在保管室。晚上8点左右,炸药温度升高引起箩篼自燃起火。石安团新德营教导员、乡小学校长、共产党员李学超嗅到炸药烟味,转身一看,营部保管室已冒浓烟。那一刻,他临危不惧,指挥民工及当地住户迅速疏散,自己却带头冲进保管室内往外搬运炸药。他与何金利、赵子良等16名勇士冲进火海抢险,在爆炸中光荣牺牲。

鲁班水库修筑主坝所需50万方特坚条石,要从四面八方运送过来。为此,专门修筑了20余条架子车路。每天往返拉运石料的车辆川流不息。路窄、坡陡、弯急,翻车、撞车、垮架时有发生。安居团观桥营民工羊衍见拉架车为主坝运石料,在四号桥拐弯处翻车,条石滚落腹部,当场牺牲。此外,诸如排除哑炮、抬石头断绳子等其他原因伤亡、致残的民工多达50余人。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我的回忆,原来王坤林的发言结束了。眺望湖面,万顷碧波与座座岛屿亲密相拥,尽态极妍。数九寒冬,阳光不给力,湖面薄雾笼罩,远处的湖光山色,氤氤氲氲,朦朦胧胧,烟波浩渺,倒也美得别致。近看湖的周边那些山,青松翠柏中,崭新的农房,隐约可见。作为一名城里人,我好羡慕那些面湖而居的农人,一年365天呼吸着新鲜而充足的氧气,林中散步,便是有氧运动,湖畔垂纶,即为烟波钓徒。这种山水之乐的享受,也许,他们自己并不觉得。

极目远眺,那些被湖水拥抱的岛屿,形态各异,小有遗憾的是,没能见到之前所见那种“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景观。其实,这些岛屿或半岛,就是被湖水淹没的山丘露出的山头。我看过一位摄影家朋友航拍鲁班湖的视频,深知航拍的画面远比在船上拍的画面要美得多、大气得多。建成后的鲁班湖水利枢纽工程,库容量2.8亿立方米,拥有一座主坝、六座副坝。雄伟壮观的主坝高68米,顶部宽8米,长315米,被外国友人誉为“东方金字塔”。鲁班湖为川内第二大人工湖,享有“千岛之湖,蜀中泽国”、“中国西部名湖”的美誉。

船到那处熟悉的浅滩,记忆如幻灯片再现。2015年夏天,鲁班镇人民政府承办了首届“鲁班湖旅游文化节”,邀请国家特技滑水队进行水上表演。那极具震撼的造型照片,我至今珍藏:高压软管向下喷出一道道水柱,将一个个运动员高高托起。运动员们在空中做出各种造型,或“水上飞人”,或多人整体平旋360度,或“水上金字塔”,或“单人火箭式斜上冲”,或多人一字排开空中平手亮相。每一个节目都看得观众心惊肉跳。最精彩的表演,莫过于以边上一名运动员为轴心进行圆弧式旋转,最后形成木桶式阵队,每间隔两名运动员,上腾下沉,此起彼伏,阵队呈花式变幻。这些水上节目,无不惊险刺激,摄人心魄,让人大开眼界。湖畔观众,人山人海,有的秉伞而观,有的启用了望远镜,有的手机拍照。各路媒体,长枪短炮,纷纷瞄准目标,从不同角度捕捉精彩瞬间。

游船鸣笛,将我思绪野马的缰绳勒住。哇塞,左边那片苹苹而立的长草是什么草?湖畔山脚下,白白的,狭长如练。那山头,浑圆如人头,风吹白练,就像一条围在美女脖子上的飘逸丝巾。游船靠近,才看清楚,原来这些草是老家常见的一种酷似北方芦苇的植物 ---芭茅草。那白色的,就是像极了芦花的芭茅花。曾记得,儿时曾把一根根长长的鲜芭茅杆劈成两半,编织成一匹匹“马儿”,嫩嫩的芭茅花放在“马儿”的尾部做马尾巴,一丛紫色的须毛弧垂,惟妙惟肖。逗得不会编织“马儿”的玩伴抢着要。可“马儿”也不是白给的,我的条件很简单,得叫“爷爷”。玩伴们哪管吃亏不吃亏,一齐叫“爷爷!”,我呢,还真敢答应:“呃,乖孙儿!一个一个来哈。”我的劳动成果,就这样在一声声“爷爷”的亲切叫声中,捐赠给发小们了,我自己那分虚荣心,似乎也得到满足了。

游船继续前行。层层梯田中,涂着白色石灰浆、剪修过枝条的桑树林格外醒目。右边半山腰,几栋五六层高的楼房映入眼帘。因多次乘船游湖,我知道那是三台蚕种场的领地。我真佩服当初为蚕种场选址那帮人。因为那里远离闹市、远离公路,背山面水,温度、湿度非常适合蚕儿生长。环境安静,蚕儿不受噪音骚扰,吃的桑叶也无尘土污染。

归途中又见“钓鱼岛”,记忆的渠水倒流回三年前。记得那天阳光强烈,水波温柔。我与几名文友结伴来此游湖,登上岛主承包的“钓鱼岛”察看渔家乐。岛主热情邀请我们饱览岛上风光:玉米、南瓜、黄瓜、豆角、西红柿、桃子等,全部施有机肥,不打农药。桃树下一大群跑山鸡,全部吃虫子、喂老玉米,从不给它们喂饲料。中午,一桌子美味佳肴,全是绿色无公害食材烹调而成:刚从湖里捞上来的野生鱼,活蹦乱跳的土鸡,刚产的土鸡蛋,地里摘的黄瓜、豆角等,或干煸,或红烧,或清蒸,或慢炖,或爆炒,地地道道的农家绿色食材,被做成形形色色的各种菜肴。酒杯斟满岛主自己酿造的高粱酒,碰杯,缓慢入喉细品,唇齿留香之余,举箸夹菜,细嚼慢咽。用味蕾去品味人生,品味食品安全的放心感,品味有别于城市餐桌上的种种不同,吃得大家十二分满意。终于明白,什么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劳动者原来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美味。

此次游湖,跟16年前那次相比,那就是湖面见不到一众养鱼的网箱,闻不到鱼饲料味道和鱼腥味儿了,蓝汪汪的湖水替代了之前的一湖浊臭之水,心情也是美美哒。这得归功于县委县政府2013年做出的英明决策:全部取缔鲁班湖水面网箱养鱼!驾船的师傅说,现在是疫情期间,游客不多。2014年到2019年的大小长假,特别是“五一”和“十一”期间,游人如织,车位爆满,几十艘游船湖面穿梭,湖畔的酒店必须要预定才有座位,周边和岛上的渔家乐也是生意火爆。看来,这“国家级水利风景区”的牌子绝非浪得虚名。这不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最好注脚吗?

游船鸣笛,似乎在提醒我们观光旅程已然结束。历经一个多小时的往返,游船在大坝西边的码头靠岸。宾主下船登上一个小山丘,一碑巍然,仰视可见“鲁班水库竣工纪念”八个大字。我们施施而行,踱步至纪念碑后,碑身自上而下镌刻着张爱萍将军题写的“向鲁班水库建设者致敬”十个大字。其下汉白玉砖块上刻着一首横排的诗:“引水岷江苦征战,众志成城排万难。英雄挥戈旌旗奋,浩气长存天地间。”

好一个“苦征战”,好一个“排万难”!这不正是当年建设鲁班水库的真是写照吗?作为一个当年修建人民渠的参与者,对于引号中这六个字,我是深有体会的。数月前,我曾看过电视连续剧《红旗渠》。三台人民修建人民渠和鲁班水库那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英雄气魄,那种自力更生排万难的精神,丝毫不亚于《红旗渠》中的场面,有些细节甚至超过《红旗渠》。只是,暂时没有影视作品来反应这段历史罢了。但在我心目中,除我这个在渡槽工地上败下阵来的“逃兵”以外,人民渠、鲁班湖的建设者完全配得上“英雄”这个称号!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一位省城来的艺术家提议说,我们在纪念碑前合个影吧,我们也要向鲁班水库建设者致敬。提议即刻得到响应。快门闪过,宾主到此一游的群像被发到朋友圈。

劳动为人类生存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劳动创造了赏心悦目的山水美景。半个世纪前艰苦卓绝的渠库建设,为半个三台的32万亩农田,也为周边射洪、蓬溪、大英、中江等县的农田稳产高产提供了可靠保障。

作为一名数次游湖的三台人,今日脑海里全是满满的回忆,满满的感慨:为三台人民谋饱腹,为子孙后代谋幸福,大概就是当时决策者们修渠建库的初心吧?一湖碧水,既浇灌农田,又发展旅游经济。后者,或许已经超出了当年决策者们的预期。依我看,从为稻粱谋到花钱旅游,如此巨大的民生飞跃,实乃我大中华综合国力强大、全民奔康的标志。

本想体验春天,结果和冬天撞了个满怀。“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恕我敢斗胆预言,遭遇疫情寒冬的鲁班湖乃至整个中国的旅游业,一定会袂云汗雨,迎来百卉含英、江花胜火的蓬勃春天。国人期待着,地球人也期待着。

15年前,一位三台籍复旦大学教授游览鲁班湖后,曾即兴吟诗一首:

山如黛色水如珠,

灌田利民民力舒。

倘得胸怀三万顷,

梦乡常在鲁班湖。

今夜,鲁班湖会再次闯入我的梦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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