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环卫人

风霜环卫人

翻出手机微信收藏夹，一则曾经被火锅煮沸的新闻，虽然冷却五载成为旧闻，成为被人们忘却的故事，但如今再读那些画面，再细嚼那些画外文字，浓浓的火锅味儿，历久弥香，仍然热辣暖心。

五年前，作为一名新媒体记者，我接到任务，要我次日去采访县城穿橘红装的环卫工。酣梦正香，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当时早晨6点半。任务在心，我不敢怠慢，肩挎心爱的“尼康”，奔赴县城主要街道，于寒风之中，拍下一组镜头。

此时，东方未明。仰望长空，寒星哆嗦，薄雾如纱，轻笼着小城的钢筋水泥丛林。耳畔，并没感觉到“处处闻啼鸟”的诗意，倒有一唱雄鸡天将白的预感。街头霓虹闪烁，寒风时起时止。风起时，刀子似的小北风，裁落几片树叶，掷地飒飒有声；风止时，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路灯躲在高大的榕树树冠中，目光阅读着地上斑驳的投影。人行道上，三三两两前行的人影，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十字路口，红灯瞪大眼睛，拦住一辆豪车。车窗忽然半启，车内扔出一个塑料瓶，砸在人行道上“哐当”一声空响。一街灯火的尽头，远山朦胧。大大小小的餐饮店灯火通明，有香味儿呼呼溢出。

刷---，刷---，刷---，扫帚摩擦街面的声音，响彻宁静的街头。斑驳的树影下，橘红装戴着口罩，长长的细竹笤帚业已打卡多时，头上的灯，聚成一束光，指引着笤帚该去的地方。扫帚过处，不受欢迎的落叶、纸屑、果皮、烟头等，奉命在某处堆集听后发落。不多时，一大妈骑着一辆三轮垃圾车停在垃圾小堆旁，将一个易拉罐放入车龙头前的小铁丝框里，使易拉罐总数增至4个。然后，她将地上堆积的垃圾扫入撮箕倒进垃圾车，将扫帚和撮箕放进没有顶盖的垃圾车里，这才骑车去收集下一堆。

刷---，刷---，刷---，被弄脏的街面，面积不断减少，洁净的环境，面积不断扩大。风中的树叶，冻得瑟瑟发抖。握笤帚的手，暂时松开扫帚。搓搓手，跺跺脚，摘下口罩，对着双手哈几口热气，又继续以扫帚为“笔”，重复书写那个“净”字。一辆车厢全封闭且印有“环卫”二字的卡车从眼前驶过，驾驶室玻璃降下来，车内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向橘红装挥挥手。这是环卫工人才能读懂的问候。

刷---，刷---，刷---，扫帚刷走尘埃，驱散黑夜，迎来东方第一缕曙光。公交车临时站点，三名旅客，静静地，等候一个暖和而流动的空间。那女孩说，妈妈，我还要吃热包子，还要吃嘛。母亲将塑料袋给了孩子，孩子将袋子里唯一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塑料袋旋即被风卷走。公交车睁大“眼睛”缓缓到站停住，三人上车，车门“哐当”一声关闭，把冷空气隔绝在外。车轮缓缓转动时，一只香烟盒从车窗飞出。

刷---，刷---，刷---，扫帚刷走落叶。光明睁开眼睛，人车渐多，街道变窄。裹着冬装的闹市人，步履匆匆，口中冒着热气。（五年前没疫情，人们素面而行）。小姐姐们把羽绒服的毛领竖立来，覆盖着那一瀑秀发。一方花口罩遮掩口鼻，一双手套呵护纤纤玉手。男人们，也拼命地把两片耳朵，往瓜皮帽里藏。唯有，那些食盐似的粉末，铺满轿车顶盖和引擎盖。目光游移，扫描街道中央绿化带，那些草本绿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一众犯错的孩子。木本植物，叶子也被粉饰成一抹银白。《诗经》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句子，应该是描写这样的凛冬吧？

刷---，刷---，刷---，扫帚刷走落地的菜叶、花生壳、大蒜皮、甘蔗渣等。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类蔬菜、禽蛋、肉类摊位一应俱全。挑选、询价、过磅、收款，买卖双方问答互动。成交后的一袋袋、一筐筐蔬菜被放入餐厅采购员的三轮车上。一辆卡车鸣笛进入市场，摊位上的小贩纷纷前来卸货。卸完货后，车厢里的，菜叶、泥土等，被扫下来堆放在地砖上。刚清理完鸡鸭屠宰店门前鸡毛鸭毛的大妈，手持扫帚和撮箕走过来，开始清扫这些落地垃圾。

刷---，刷---，刷---，被扫帚刷走的还有犬粪。人行道上，被毛线裙或羽绒装包装的狗狗们，项带上吊一枚黄铜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成韵。一只白毛狗狗，耳毛还被染成了红色，打扮得像一位小公主似的。走着走着，白毛狗狗停住脚步，尾部体态放低，拉屎排便，须臾完成，可铲屎官并不铲屎。狗狗的尾巴卷成一弯问号，似乎在质问主人，你就无动于衷？不多时，橘红装手持扫帚和撮箕走过来，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刷---，刷---，刷---扫帚刷走纸屑。某酒店大门口，前往喝喜酒的人群，抽着喜烟吃着喜糖。地上的烟头、包糖果的纸屑，丢了一地。而不远处，就放着一个垃圾桶。扎着鲜花的婚车缓缓停下，新娘新郎下车，“炮筒”一响，纸屑冲天，纷纷扬扬，散落一地。“美女帅哥，请你们让一下。”这帮喝喜酒的人，光顾了看美丽新娘和帅气新郎，扫帚停在脚边却没看见，听见清洁工阿姨的声音，这才挪动了一下脚步。纸屑被一一扫进撮箕。

刷---，刷---，刷---，扫帚刷净油污，水枪扫射脏处。一辆水罐车停在马路边，人行道上，三五“水兵”，手持高压水枪在前面冲洗，笤帚在后面擦拭每一块砖头。此外，还将垃圾桶（箱）四周及其桶（箱）下的地面进行重点洗刷。清洗时，环卫工人还特别添加了清洁剂。刷啊刷，刷啊刷，清洁剂溶解污垢，泡沫随污水流入下水道。

刷---，刷---，刷---，刷走日月星辰，刷走风霜雪雨，刷新了春夏秋冬，刷老了流迈岁月，却刷不掉手心厚厚的老茧。刷净了大街小巷，却刷不净某些人脏兮兮的灵魂。于是乎，我脑子里便有想象弹出，那万千微尘，腾空而起，包围了那些树叶、房屋和流动的车辆，当然也包括，生活在尘土里的环卫工人。他们像红绿灯一样，即便过大年，街头也不缺他们爱岗敬业的身影。可在少许鄙夷的目光里，橘红装很脏，面目很脏、鞋帽和头发也不干净，不知道粘上多少微尘乃至细菌。于是便有豪车里扔出塑料瓶、公交车里扔出烟盒的行为，更有高跟鞋打伤打环卫工的新闻自网络流出。难怪，这个又苦又累的职业，鲜有人争相应聘。

刷---，刷---，刷---，扫帚刷走晨雾，迎来温暖阳光。街道如渠，纵横交错，高楼镶砌成的渠壁，参差十万人家。人车如水，于沟渠底部流淌。太阳站在晴空，为这座城市驱寒送暖。

表盘上的时针和分针重合在“12”处时，我的电话欢呼起来。一个熟悉的号码打进来。一接听，声音是熟悉的声音，我微笑应允。街头的橘红装纷纷下班离去。

出租车载着我去了东门外一家火锅店。店内LED屏充满仪式感：“脏了你一个，洁净一城人”、“向环卫工人致敬！”、“热烈欢迎城市美容师光临我店用餐！”。充满动感的文字水平移动、循环播出，60名身穿干净橘红装的环卫工代表围桌而坐。火锅店老板那张脸，笑成一朵花。

所长讲话，肯定成绩，提出要求。有鼓励，有鞭策，有拜托。老板讲话，有欢迎，有感谢，特别是那个九十度的鞠躬，让受邀前来就餐的环卫工代表感动得热泪盈眶。桌上的餐巾纸，瞬间变成了拭泪纸。祝福声中，每桌十枚酒杯碰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不断按下相机快门的同时，当时我也心生感慨：这帮沐风栉雨的环卫工礼应受到尊重。那些衣着光鲜靓丽却坐在车里向外扔空瓶、飞烟盒的人，那些酒店门前制造垃圾的人，那些宠狗却不履行铲屎职责的人，他们，真的欠咱们环卫工人一个道歉！

红辣椒、青花椒在锅中翻滚。麻辣鲜香，舒爽味蕾，一锅热情，暖身暖胃。“老板盛情，环卫工人倍感暖心！因为，环卫工人扫了一辈子大街，能够有人请他们免费喝啤酒、吃火锅，这么多年，在这个县城还是首次！”所长接受我的采访时，说出了这句推心置腹的真话。

这位感动三台环卫工的老板，便是火锅美食赞助商，也就是我电话里那个熟悉号码的主人---我的老朋友---酒水批发商老总蒲德林。是他，用行动向全社会呼吁：尊重环卫工人，从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