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四川嘉陵江二级直流宝马河畔的黄家坝村。老房子的右边有一块茂密的竹林,竹林靠近我家房檐的空地上,有一盘直径约两米的石磨。上个世纪70年代初,生产队五十六户人家都在那里排队等着推磨,每天将当日食用的米、面用石磨碾碎,解决一日三餐。
儿时最深的记忆是父亲每天凌晨的推磨声,“吱钮吱钮”中夹杂着“咕隆咕隆”,那是我每天早晨的起床铃。心疼父亲的我总是一咕噜爬进来,去搭手推磨。
父亲幼时丧父,婆婆一手把他们三兄弟拉扯成人。父亲是老大,后面还有俩弟弟:一个疯,一个痴。全家人的开 销,全靠父亲用他那老榆树皮般开裂口子的双手,帮人钻窟打石头、也打制石磨,挣得钱来供养婆婆和叔父。
父亲成家后,母亲因积劳成疾,患上严重的风湿心脏病。父亲忍辱负重,像一头牛不停地围绕着家的磨盘打转转。他把挣来的钱一个掰做两个用,既要给母亲治病,又要养育我们姐弟三人,还要供养婆婆和叔父。
我家吃的是野草,睡的是稻草,盖的是茅草。放学回家后,我光着脚丫帮别人推磨,换得一碗热气腾腾的饭什来侍养婆婆。冬天到了,脚趾被冻烂。父亲睡觉时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捧着我冰凉的双脚,传递温暖和亲情。父亲真是一头昼夜拉磨的牛啊,吃的是草,但滋润儿女的却是人格的奶汁。
那时我一放学总会先到石磨去看一眼,替父亲留意磨子能否轮到自己用。少小的我,很早就学会为一日三餐打算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家乡,吹蓝了天,吹绿了地,唤醒了老百姓生活的真谛,复苏了芸芸众生活着的目的,也同时升格了父亲对生活的追求。1980年,父亲在村里第一个购回了磨面机、碾米机、饲料机,开办了米面加工房。囫囤的玉米、小麦倒进去,流出细腻的面粉。刚读上初中的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一有空就跑到父亲的加工房观望,探究磨面机碎粒成面的奥秘。
从此,石磨下岗了。生产队人家的食用所需,每天只开机一个多小时就能解决。那份痛快啊,真让父亲兴高采烈。
父亲说:“改革开放了,时代不同了,我们真正喘过气来了。扬眉吐气的人,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要给党和政府争口气。我们要活出自己的个性,活出自己的模样。”在家乡,父亲率先走进发展经济行列,第一个搞起了种养加工业。他年推粉养猪上百头。
父亲的一生,展示了改革开放中农民崭新的风采。
如今,父亲去了,病魔掠夺了他活着的权力和自由;而家乡的那一盘石磨犹存,风霜让它的面目石夹剥落。但不论怎样,父亲的人格力量和石磨那种耐住寂寞、咀嚼坚硬的精神,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