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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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擅于写什么点评之类的文章。生活在农村最基层的我，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毕竟害怕浮云遮望眼而不去奢望高屋建瓴。我只喜欢一个人静静的读，一字一句的读，而且是反复的读。
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说的是欲解其诗，必须先了解其人，必须深知作者所处的时代。曹福章，他是与我相识廿年的文友；从某种角度上说，我是第一个发掘他文学造诣的伯乐：是我以报人的身份前往升钟湖，请他走出老家渔船来南部城市发展，并给他提供了就业帮助。他本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渔民，故乡情结、山村文化是支撑他文学创作坚持不懈的精神原乡，他的作品大多凝聚着乡土之叹、人文之美。
对故土的眷恋是人类共同而永恒的情感，也是曹福章笔端奔流了30多年的升钟湖情怀。作为著名乡土诗人，他深刻体会着农村的沧桑变革，密切关注着农民的生存与命运。
当下乡村振兴，文化不能缺位，诗歌更不能缺席。曹福章《我的故乡》开句就让我醉而不麻了。“压制牙根/麻醉神经麻醉久远的岁月”，几粒“花椒”开弦明章，突出诗眼，点出主旨。“牙根”，好在一个“根”字，这是开拓诗歌意境的关键词，也是诗歌生辉的聚光点；溯源追根，故乡的往事历历在目，朴实的乡亲栩栩如生。
组诗接下来，一段细节一个故事，一段回忆一个思想；看似口语似的铺陈，却亲切自然、浓缩精练，连拓展与陪衬的表述，都没有一点多余的字句。整个组诗里，诗人用最简洁的字词表述尽可能丰富的意境，从而实现了诗歌语言凝炼、含蓄、跳跃性强的特点。
诗歌必须是具体的图画，必须通过意向来予以传递；意向是诗人主观意念和客观物象撞击的产物。为了表达作者思想，诗人通常把客观物象筛选、提炼、重组，重新产生一种特殊定义的语言艺术形象。曹福章诗歌中的“椒薯泥藤”等意向，来源于他深层的感受和理性的思考，赋予了对艺术形象的语言表达：描述形象不单实指，而是以隐喻、拟人、通感等技巧修饰，虚实相生，托物言志，直抒胸臆。
这首组诗，诗人“用野菜喂养东倒西歪的炊烟”、“允许月亮把自己打磨成一枚月牙悬挂”的乡愁，用“头顶种植鬓霜也要把母爱一点一点挤压”、“模糊着老花镜补孙子重孙曾孙的童年补残喘余生”的母爱，用“像黄土地红土地黑土地一寸一寸流失”的“良知与底线”，用“蓬松干瘪在妈妈身上孵化孤独终老”的呐喊与深情，关注着农民的命运和生活，记录着村庄平凡的日子和内心中不平凡的每一个时刻。
曹福章的诗歌，与他的人生一样丰满和充盈；他的这首组诗积蓄着奋进向上的力量，以萤火虫的光亮映照着村口老槐树清澈生长的呼唤。远方的儿女们，常回家看看！这何尝不是乡村振兴的精神动力呢？
读曹福章的诗歌，一点儿没有遥远、过时、陈旧的感觉。诗眼闪光，晶莹而多芒；刺痛了我的思想，倍感新鲜而有生命力。这就是他的诗歌魅力所在。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曹福章曾作为我国乡土诗人代表，被星星诗刊社合辑出版过《土地上的诗庄稼》一书。是啊，辽阔的升钟湖畔、连绵的崇山峻岭，庄稼是诗意的，蜿蚯是诗意的，水鸭是诗意的，晚霞是诗意的，被诗意浸润的故土，怎么不会是我们灵魂深处美丽的乡愁和温暖记忆呢？
附：
我的故乡（组诗）
曹福章
1
摘下几粒花椒
压制牙根
麻醉神经麻醉久远的岁月
糊七七八八个泥团
坐田中央作肥堆
把几块地的小麦玉米红薯
挪列到一块
开现场会做报告
有人胸膛佩戴大红花
锅里搅动米跟苗 地瓜 藤野菜
有人忍不住了
躺下，与路面齐
做肥料
吃酸菜红薯喝玉米粥的人们
特别精神
举着竹筒柏皮火把
浇上桐油煤油高呼口号
点燃水面
点燃山梁天边
饥馑的村庄
用野菜喂养东倒西歪的炊烟
2
允许草、灌木，丛林的根
长成连体
允许牛羊践踏啃草舔犊
允许人们钻到怀里
生儿育女种植炊烟
允许天空把鼻涕泪水
撒在脸上
允许溪流拖着脐带蹦跳
允许太阳每一天从自己的身体碾过
允许月亮把自己打磨成
一枚月牙
悬挂
3
衣兜鼓了
路面硬了
院墙红白交替
腰身挺了楼角尖了
面颊黄了皱纹深了
头顶种植鬓霜
也要把母爱一点一点挤压
4
从前学会飞针走线
补自己的长短
补儿女的衣衫
补生活的伤疤
如今模糊着老花镜
补孙子重孙曾孙的童年
补残喘余生
5
一拨人扔下小麦玉米谷高粱红薯
去远方
一拨人放下亩田块地
让蒿草钻了空隙
又一拨人丢下父母妻儿
进城
有人兄弟姊妹五六个
请保姆照料老母病父
八抬八拖
下葬
也有人像一只只黄狗黑宝
看家护院
趴在门前路口
等你等我回来
良知与底线
像黄土地红土地黑土地
一寸一寸流失
6
陪伴多年的那只老母鸡
时不时地拖儿带女
嘴里咯咯
走过来给儿女们讨食
然后
小鸡们钻入翅膀下
等待一天天长大
然后
一只一只离开
却不知道
孵化它们的那对翅膀
如今
蓬松干瘪在妈妈身上
孵化孤独终老
7
爸爸妈妈被生活派到远方
留下这些爸妈的心头肉
跟随爷婆左右读书
匍匐田埂晒场
学着蚂蚁搬家
盼望着某个节日或是星期日
站在电话这头
用韵母声母撒娇
唠不完的话揣进怀里
梦里对答
8
高楼别墅钞票
像一把把利刃
割开生活
漏进那些壮丁
漂泊流浪挣扎
把后方留给了爹娘或者是老人坚守
他们匍匐的姿势
辗转反侧着年轻时的梦想
生育一大堆儿女享福
耕太阳出海
扛月亮回家
空闲时观看老母鸡拖儿带女
深夜里常常想起鸭孵化小鸡
坐看夕阳兑换山河
任岁月雕刻皱纹
蜷缩一个时代里
打磨一枚铁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