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一句来源于《孝经》。头发受之于父母，不能随便剃除；这或许是古时男女都留长发的来历。到了汉代，才有以理发为职业的工匠，只是旧时不叫理发师，叫待诏、剃工。南宋哲学家、教育家朱熹注疏《诗·周颂·良耜》：“其崇如墉，其比如栉”。这“栉”，就是梳子，理发的工具；唐·杜牧《阿房宫赋》有“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清·袁枚《祭妹文》有“汝梳双髻，披单缣来”。可见，用梳子整理头发就是理发。

西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国，男佛徒剃净头发为“剃度”、女子则削发为尼。这就是最早的理发。宋代理发业相当发达，有了专门制造理发工具的作坊。到了元、明，理发更为普及。清纪昀《乌鲁木齐杂记》记载：“剃工所奉神曰罗祖，每赛会，剃工皆赴祠前”。传说理发的祖师叫罗楚鸿(1442—1527)，山东即墨人。从小出家为僧，后以佛教思想为主，吸收儒、道思想，编撰成五部经文，创立了罗教，称为“罗祖”。他生活的时期经历了明英宗、明代宗、明宪宗、明孝宗、明武宗、明世宗等六个皇帝。其时某皇帝理发，稍有不意就被冤杀；后来罗祖自告奋勇来理，深得皇帝喜爱。理发师们为感激罗祖，把他奉为祖师爷。扬州新北门内的东岳庙中有一座罗祖殿，殿内至今供奉罗祖塑像。每年农历冬月初一日，全城的理发师都集聚到这里祭拜祖师，聚餐饮宴，商谈理发行业内的事务。

清兵入关时，满族统治者为长治久安，曾经下“剃发令”推行“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政策，强制汉族男子一律剃头梳辫；凡拒绝剃头梳辫者，一律杀头。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清朝顺治二年）清军攻破嘉定后颁布剃发令，嘉定百姓拒不从命。乡绅侯峒曾带领嘉定绅民起义反清，清吴淞总兵李成栋领兵五千攻破嘉定屠城，三万多人遇害。李成栋率军离开嘉定城。但嘉定城的劫难未结束。三天后，侥幸逃脱的嘉定的幸存者在朱瑛的义士领导下，集结两千多人展开了一场反屠杀运动，处死了归降清军的汉奸和清军委派的官吏。李成栋又领着军士杀入城里，把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居民杀个精光。嘉定惨遭“二屠”。二十天后，一个名叫吴之番的将军率余部猛攻嘉定城，周边民众也纷纷响应，杀得城内清兵大溃出逃。不久李成栋整军反扑，把吴之番数百士兵砍杀殆尽，又屠杀了近二万刚刚到嘉定避乱的民众。

“嘉定三屠惨案”的发生，皆因暴力者把理发作为统治天下的政治措施。做天下头等事业，用世间顶上功夫。罗祖何种剃技让皇帝倍感舒服，我却无从而知，但我深知理发有益人体健康。隋朝名医巢元方曾明确指出：梳头有通畅血脉、祛风散湿、使发不白的作用。儿时的记忆中，我对剃头是心生恐惧的。看到明晃晃的剃刀在头上晃来晃去就瑟瑟发抖，但慑于成群虮虱的淫威和父母的呵斥，我还是伸颈俯首，让剃刀在头皮上“哧哧哧”地滑过，一堆蓬乱的发屑掉落在地，发屑上爬满白色的虱蛋。纯洁年少的我，宁愿相信虱蛋是孵化生命的源头，看到虱子被指甲盖掐出血红、留下暗黄色的空壳后，我才明白自己的纯洁遮盖了虱吃人血的真实，更加警悟了理发的重要。

成家后的80年代中期，我忙于生计、频于奔波，理发常常被忽略。一度时段蓬鬙头发，满头满脸毛毵毵，髭须如刈后的稻杆。妻子碍于伤害我的脸面，佯装不愠不怒，“洗涮”我像新时代的鲁智深，“长短须戗戗的好惨濑人”。一次，读初中的儿子在他妈妈的怂恿下问我：“爸，蓬头垢面的成语来源何处？想必你不应该忘记了吧”？惊诧之余，我面带羞愧。君子整其衣冠，尊其瞻视，何必蓬头垢面，然后为贤？理发亦是观瞻所系。钟馗须髯如戟，是一副啖鬼之相。我既不想吓人，又不去啖鬼，而且不敢不以君子自勉，即使再忙碌，也得想法抽身常到理发店去。

自此，每月至少理发两次成了我铁打不动的“修身”之策。但我最讨厌的理发程序是洗头。生怕店主偷梁换柱，用次品的发液收高额的费用；把劣质品牌的发膏滴在头上，如醍醐灌顶，有清凉油麻木皮肤之后的痛痒。令人着急的是头皮搔得清痛；而后颈之上、头顶之下的部位常被忘却，发痒而不得搔挠。用水冲洗的时候，发水难免不泛入耳，担心深入耳心患上炎症。电器吹风，时而凉风习习，时而暖流股股，冷热难当，像是一种刑罚。最令人难堪的是刮脸。锋利无比的刀片在我喉头上、眼皮上、耳边上划来晃去，我只能手心捏汗、瞑目屏息、不得反抗。尤惧理发师换手去拿头帕的那一刻，把冰冷的剃刀放置在我的平仰的颈部。假设理发师是间隙性神经病患者，这一刀割下去，如何了得？

前不久去大河场镇上理发，我随口问店主理发师李杰：天太热，我这个脑壳理什么发型最凉快？“哥的头型不长不圆，剃个光蛋吧”？他回答。徐峥、孟非、葛优、乐嘉、郭冬临、郭德纲、张卫健，还有最近的郑凯都为戏光头，可我一直没有勇气尝试过。龄近六旬的人了，鬓角白发与日俱增，也开始秃顶；剃个光头或许能改善岁月在我脸上流逝的痕迹吧。

电动推子突突突一阵响过，剃刀翻刮出一个亮如蚕头的我。镜头前，我的模样瞬间变得陌生和荒诞了。妻子的斥责、同事的诧异、朋友的说笑，没有颓废我“改头换面”的信念，越发坚定了我重塑新发型的决心。这光蛋真好，手摸润滑、洗头便捷，既凉快可防暑，又节约澡事成本；不论走到哪里，收视率和回头率一直偏高。

现在回想着理发这事，我心中不免生出一番感慨。作为文化传承，理发历史悠久、文化沉淀厚实，满族统治者还以此作为镇国之利器镇压百姓。作为个人修身，理发不是小事，换个发型尚且遭遇前所未有的冷嘲热讽；如果要改变长期养成的陋习，日臻完善自己，那岂不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