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命运裂了一个脱壳的口子 [组诗]
◎把缠在一起的青藤挑开
夏日,青藤恣意
从两边合围,把小径覆盖
我一边缓行,一边用树枝
把缠在一起的青藤挑开
一群又一群不知名的虫子
慌乱逃窜,只有两只
正在交配的虫子
拦在路上,全然不顾
有被曝光和踩死的危险
◎如同敲击一个病人瘫痪的膝盖
雨水,敲击着雨棚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要敲击多少下我才能醒来
如同敲击一个病人
瘫痪的膝盖,一下、两下、三下
如同要在空无一人的房间
敲出一个人来,把手伸出窗外
接虚无的雨,一滴、两滴、三滴
◎越是疼痛,越不想喊出来
我的实木书桌上
有很多烟头烫出的伤疤,黑色的
没有和尚头上的戒疤
那么规整,暗含奥义和玄机
但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一块伤疤
这些无意的伤害
总提醒我:小心,一定要小心
当然这是抽烟之前
一旦把烟点燃,那些烟雾
总要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
稍微走神,手中的烟头不自觉
就会落在书桌某个地方
把那些细小的木纹烫伤
让记忆和时间出现断裂
很想听书桌惨叫一声,但它
总是一声不吭,像虔诚的受戒人
越是疼痛,越不想喊出来
◎纸上的夜晚比真实的更黑
画一个夜晚在纸上
纸上的夜晚比真实的更黑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灯
它是一团纯粹的黑
不呼,不吸,自成方圆
我抱着它,如悲伤抱着我
我是悲伤走散多年的孩子
喜欢在纸上画夜晚
故意不画月亮、星星和灯
◎它隐藏在低音区最幽暗的角落
削去树冠,砍掉枝桠
一根树干,依旧以树的模样
活着。每次经过,我都听见
树冠转动的声音,树枝摇晃的声音
叶片飘落的声音,间或的鸟鸣
从年轮的唱片娓娓播出
让我惭愧:这么多年来,我听见的
竟是风的盗版。最让人惊诧的
是我还听见了以前从未听见的声音
那是树的呻吟,竟然和我的
一模一样。它隐藏在低音区
最幽暗的角落,让风雨雷电
穿心而过,用一种持久而缓慢的疼痛
保持着低调、鲜活与幽远
◎把命运认为粗糙的东西绞细
如果不留意,露珠
也会咬你一口。在春天
鸟鸣饱满,蝶舞娇艳
虚幻的绿,总让人产生错觉
一株水灵灵的茅草
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留意的,是草的边缘
那些锋利的锯齿
但你不知道草尖的露珠
也是隐形的绞肉机
转动着,把命运
认为粗糙的东西绞细
不发出任何声响
◎曾经点燃过这人世的春天
一只蝴蝶死了,夏日正午
一只蝴蝶带着它的斑斓、灵巧和梦
安静地死了。一群蚂蚁
把干瘪的身体啃掉多半,残存之翅
仍告诉我:它是一只蝴蝶
曾经飞过,曾经美过,曾经点燃过
这人世的春天。一只蝴蝶死了
她栖息过的草丛仍在疯长
亮出所有的绿,所有的摇曳
所有的暗伤。我知道过不了多久
草丛也会死去,像蝴蝶一样
枯萎,腐烂,消亡……
夏日正午, 所有事物
都在各自的轨道上磨损肉体
和灵魂,发出的光芒
让死亡阳光一样金黄、明亮
◎一块石头卡在一面垂直于地的泥坡上
每次路过,我都看见一块石头
卡在一面垂直于地的泥坡上
每次我都在想:这块石头
是想钻进泥坡,还是挣脱泥坡
或者泥坡,是想把它拉进去
还是推出来?总之,这块石头
因为卡在一面垂直于地的泥坡上
进入并影响了我的生活
现在好了,这块石头掉了下来
泥坡上多了一个眼睛一样坑
路上多了一块模样怪异的石头
每次路过,我都要看泥坡上的坑
也要看路边的石头,还要思考
它们之间隐秘的关系。我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没有产生
把石头搬走,把坑填平的想法
◎我一直不愿在内心设置时间的方格
每天准时起床
不一定就是好的习惯
这不,昨天我早起一个小时
看见了百年未见的流星雨
今天我晚起两个小时
错过了一次电闪雷鸣
我一直不愿在内心
设置时间的方格
是想自然而然地遇到
应该遇到的东西,而非阴差阳错
把别人应该遇到的
让自己遇到,又不知所措
继而悔恨终生
◎正在浇灌四周青草的良知
你可听见鞭子抽打的声音
在公园,一处喷泉面前
你可听见水在奔跑,水在嚎叫
像被打断了骨头。你可想象
断了骨头的水是如何飞起来
又落下去的?疼痛开出花朵
被涂上虚幻的彩色灯光
你听见那些雷动的欢呼声了吗
它来自围观的风,而不是你的心
你的心在滴血,那是另一种水
正在浇灌四周青草的良知
◎仿佛命运裂了一个脱壳的口子
一夜雨水把干旱带走
世界突然安静了一些。早晨起来
凉风像一种恩赐,默默抚慰
活着的庄稼。声嘶力竭的蝉
也安静了下来,仿佛命运裂了
一个脱壳的口子。但我耳朵里的蝉
依旧叫着,像水田里的一株水稻
在呼唤山坡上的一株苞谷
没有回音,又像很快就会有
◎一点也不诧异我身体的改变
没有哪个夜晚
能安置我的身体,月光也不能
让它顺从睡眠的梳理
它一直醒着,让黑暗进进出出
弄出一些声响,肥胖与消瘦
年轻与衰老,只是灯火的不同视角
我的灵魂也在一个梦中
进进出出,究竟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只知道
天亮之时,它就会回来
一点也不诧异我身体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