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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川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23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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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了岁月的密封之处 [组诗]

放在了岁月的密封之处 [组诗]

                                   

                                                    野川(四川)

 

◎我怕再一次把春天弄伤

 

楼下梨花开了

很白,像曾经写过、揉皱

摔到窗外草丛的纸

从枝上还魂。不敢在上面

写什么东西了

我怕再一次把春天弄伤

 

◎我的颤栗让这条河流像琴弦

 

无法证明我来过这里

似曾相识的河流,浅滩,蒿草

一只黑鸟唱出的欢乐,一条青蛇

带来的恐惧……特别是那个驼背的钓者

曾把我,鱼一样钓起来又侥幸放生

我的颤栗让这条河流像琴弦

呜咽着,拐了五十多道弯,才消失

 

◎弯曲成一棵苍郁的柏树

 

只有我想坐的时候

阳光下,那把柏木做的椅子里

一直坐着又不显形的人

才会起身让我,退至不远处

弯曲成一棵苍郁的柏树

 

◎避车时你听见乌鸦在内心尖叫

 

雾裹灰尘带来最初的迷茫

钟楼的钟声,一根古老的鞭子

避车时你听见乌鸦在内心

尖叫。晕眩之后,有那么一刻

你尝试用衰老的理智给无常

装一个刹车,却涂上了润滑剂

 

◎像前世的药在医治今世的病

 

白霜如刃,把万物

削了一层。没有痛,没有想象中的血腥

如灰雾弥漫。只有一种隔世的新鲜

膏药一样被阳光烤热、融化

像前世的药在医治今世的病

 

◎我都要在一棵树下站一会儿

 

始终感觉冬日河边

那些刷白的树,是缠着绷带的手臂

和大腿。每次经过

我都要在一棵树下站一会儿

仿佛自己也是其中一棵

只是伤好得快一些,已提前离开

 

◎放在了岁月的密封之处

 

阳光不需要太过明亮

我只想窗外光秃的树枝,闪烁微光

太过明亮,我会看见

树枝上的黑斑,相信微光

是从黑斑中长出的,像时不时的疼痛

来自曾经的伤口。只有这样

当微光抵达我的脸庞

我才会感到一种真正的温暖

才会想起一些遥远的事情

已经叠好,放在了岁月的密封之处

 

◎我还不想腾出自己的位置

 

惊蜇一到

人世突然拥挤。闷雷炸开的缺口

该出来的和不该出来的

都有着一样的匆促、慌乱和迷茫

我还不想腾出自己的位置

抱紧早已松动的命柱

如梅花抱紧迎风摇摆的枝条

我要用最后的绽放

和凋落,收回断线的虚无的风筝

 

◎一只棕色泰迪在独自玩耍

 

小区路边

一只棕色泰迪在独自玩耍

它把什么东西叼起、摔下

再叼起、再摔下……

我路过的时候

它不慌不乱,淡淡地望了我一眼

又继续它的玩耍:叼起、摔下

再叼起、再摔下……

仿佛要把属于自己的快乐

花一样摔出来。定睛细看

它的玩具——

竟是一只灰色死鸟!

本想猛地跺脚,把它赶跑

但转念一想

我还是选择了快步走开

当惊悚和难受在远离中

化为迎面清风

回头一望

我感觉灰色死鸟

在棕色泰迪的玩耍中

振翅飞了起来

 

◎我想把一些枯叶蝶寄养在里面

 

气温又降了几度

窗外的树,叶子落得更猛、更快

坐在窗前,我竭尽全力

把凋落的叶子

想象成身体和灵魂的某个部分

一片,又一片

落下来,不知多久才能落完

露出生命光秃的树干

露出树干上不规则的窟窿

我想把一些枯叶蝶

寄养在里面,我想听

她们用翅膀拍打年轮的声音

是怎样撕开我的记忆

让存储的阳光,脓一样流出来

 

◎我模仿了他很多年

 

阳光在对面楼顶逡巡

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窗户紧闭,经常在早晨

独立阳台的那个人

带着他的想象消失无踪

我模仿了他很多年

但没有阳光从对面楼顶

射过来,恣意的照耀

我的身子始终弯曲不到

他离一株兰草的距离

 

◎它故意的隐藏只是某种测试

 

我相信新的一年

会如期而至,适当的延迟

并不妨碍烟花和爆竹

对夜空的虚构。如同我相信命运

总会找到我,它故意的隐藏

只是某种测试。新的东西

总要覆盖旧的东西

一把刀,不管从哪个角度刺入

伤口总在最初的位置

痛,像一簇簇迎春花

把我引向一面不知名的山坡

又控制着雾的浓淡

让尾随而来的时间,张口

就能咬住最嫩的春色

 

◎我喜欢它们带给我的冥想

 

很多事物从窗前走过

只有很少的,我认识

并在走过窗前时,望我一眼

仿佛告诉我,它们走了

至于回不回来,谁也不能确定

更多的事物来去无踪

我看不见,也不知道它们

走过我时有着什么表情

一些变化,肯定与它们的经过

有很大的关联,比如一片树叶

由绿转黄,一只蝴蝶来了

又去,一串鸟鸣拐了个弯

就无端消失……我喜欢它们

带给我的冥想,这使我

独坐窗前有了更多的视角

我知道经过我的事物

和我一样,都是时间的道具

但每一次变脸,我的内心

都有骨头折断的声音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看见他

 

仿佛已坐了很久,每一个路过的人

都有这样的想法。台阶不高

他可以轻松地上去,坐在一棵松树下

也可以轻松地下来,坐在一丛青草旁

不!他就坐在那里,或者他

只能坐在那里。每一个路过的人

都会看见他:头深埋,背弯曲

像在思考,又像在忏悔,更像走累了

在假寐。他就是以这种方式

进入每一个路过的人的内心

最终成为一个地标。让路过的人

一再回头,想象与他有关的事情

哪怕把自己的经历强加于他

哪怕虚构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

而他只有一个想法:人世的每一个台阶

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坐着

让路过的人感到不孤单、不寂寞

 

◎仿佛听见儿时的摇篮曲

 

风很轻,斑驳的长椅上

一位白发祖母

抱着一个婴儿端坐。安静

如一幅油画。你很感动

仿佛听见儿时的摇篮曲

再一次响起。你不知道

几分钟前,白发祖母

已经猝死,但她的手臂

始终环抱着,婴儿的梦境

没有一丝轻微的颠簸

 

◎究竟还有多少事物被我忽略

 

在小区,散步反复经过的路旁

我突然发现几棵枣树。阳光很亮

稀疏的枣子黄中带褐,抑制不住

被发现的喜悦,闪着眩目的光

而落在地上的枣子,有的已经腐烂

有的刚被踩爆,疼痛的汁液

让板结的土粒松软,小小的甜

也能疗伤。悲哀油然而生

这条路上,究竟还有多少事物

被我忽略?究竟还有多少恩赐

被我辜负?究竟还有多少时光

被我虚度?这时,一只蝴蝶飞过

仿佛说了什么,枣树听见了

枣树旁边的海棠树也听见了

惟独我没有听见,我只看见枣树

使劲摇了一下,仿佛想把枣子

全部摇落,在我面前再一次隐身

 

◎一棵暴风雨中折断的树

 

从远处看,一棵暴风雨中折断的树

像一把竖起的三角尺,丈量着痛的深浅

腰的上半斜倒在地,还没完全折断

仅靠几根受伤的筋骨相连。腰的下半

依旧挺直,仿佛想拼尽全力甩头

让折断的部分重新站起来。靠近这棵树

我本想善意安慰:只要还有站立的部分

天空就不遥远。但一个尖锐的场景

让我毛骨悚然。犬牙交错的断裂处

撕裂的木头,像刀,像剑,刃口燃着

暴戾的火焰。折断的年轮在咆哮

这是时间的咆哮。如果所有的咆哮

聚集起来,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能轻易折断这个世界。失魂落魄地离开

再一次从远处看,那棵折断的树

又像一个没有头颅的钓者,虽有些诡异

但已经虚化为一幅淡墨山水画

与暴风雨过后的蓝天白云,堪称绝配

 

◎像上帝给我的灵魂挑选的保姆

 

最后,陪伴我的是一个词

一个我不认识的词,一个还未命名的词

没有读音,没有意义

它只是一个词,陪伴我

像山顶上的一只苍鹰,陪伴着一棵老树

这是打碎所有词之后从废墟长出的词

如血肉腐化之后长出的血肉

如骨头朽败之后长出的骨头

它陪伴着我,像上帝给我的灵魂挑选的保姆

 

◎我的泪水如何拯救那些垂死挣扎的沙

 

只有冬日,那些河床才会浮上来

长时间的深潜已打乱正常的呼吸

沙石血栓一样堆集,来不及消化的

树枝、废铁、塑料袋和不知名的骨头

又成新疾。生活的仄逼,条条岔道

弯曲如歧义,这世间已找不到合适的词

能疏通思想的脉系。还是喜欢它

潜在水里的模样,透过如镜的水面

想象中的河床通畅、规整、干净

水草轻摇,鱼群穿梭,一只千年神龟

消化了所有的暴戾。在冬日

我经常大哭不止,但河床如此辽阔

我的泪水如何拯救那些垂死挣扎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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