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株来历不明的青草的故乡
一朵桃花就能击败我的傲慢
在春天,那么多桃花涌向我
江水一样,冲刷陈旧的河床
礁石和堤岸,水鸟从伤口里
腾空而起,疼痛擦亮的翅膀
抬高天空。我不得不低下头来
像桃花那样红,像桃花那样香
像桃花那样凋落为泥,成为
一株来历不明的青草的故乡
◎让栖身的人世倒退了千年
把山色全部揽进怀中
他和他倚着的窗,一下子黑了
星星和月亮让他更黑
像一个暗室,这时取出的山色
不会曝光,不会曝光的山色
属于他一个人。一夜的取舍
一夜的折腾,天亮之时
他走出来,衣袂飘飘,像一个古人
让栖身的人世倒退了千年
◎安静和孤独在诗中也变得美好起来
他用一个下午的时间
读一首诗,这个下午就成了一首诗
那些街树、楼房、铁塔、飞鸟
在诗中找到了自己的身份
那些争吵声、喇叭声、宠物狗叫声
电钻打孔声,在诗中找到了
自己的旋律。安静和孤独
在诗中也变得美好起来
陪伴它们的不仅有一个人的经历
和冥想,还有明亮的阳光
和隐约的花香。后来他分辨不清
是在读一首诗还是在写一首诗
只知道暮色灌入之后
那首诗柔和了很多,仿佛粗糙之物
已经在无形的搅拌中细腻
读一首诗和写一首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都把他引入到了
夜晚最深的地方,在那里
他得到了蚊子一样的文字
反复的叮咬,也得到了痛的启蒙
和月光对一树桂花的开导
◎每一株青草都会为你预留一个位置
从春天走过,每一株青草
都会为你预留一个位置
那绿色的小凳子,如荷叶
坐过蜻蜓;如桑叶,坐过蝉鸣
像南瓜叶,托过蜗牛;像鱼腥草
托过蛙声……只要你能
唤醒它们,说出它们的名字
它们就会把位置让出来
把你领回家,并用春风
吹去你的记忆,用春雨清洗
你的灵魂,你的根须
就会和青草的根须穿越时空
紧紧抓在一起。这是一种相遇
也是一种重逢,像悬崖上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抓住另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穿梭在月光、露水与虫鸣之间
当我入睡的时候,我的诗歌
总会醒来,代替我失眠
像一只黑色的蝙蝠,穿梭在月光
露水与虫鸣之间,把新鲜的诗意
涂在那些熟睡的事物
梦的折断处,像某种药水
虽然过期,但有着神秘的清凉
◎为我的消失腾出一小块洼地
春天正把自己一点点掏出来
青草,花朵,虫子,飞鸟
像稚嫩的肉蕾,正一点点
在阳光下成长。我也忙碌着
掏着内心的石头,寒冷
伤疤,以及还未消化的黑暗
我知道你将和春雨一起
出现在清晨,把我掏出的一切
伪装成春天最绚丽的佩饰
并让它们在风的吹拂中
叮当作响,世界松弛下来
为我的消失腾出一小块洼地
◎我拉着黑暗的衣襟紧跟后面
白天,我看见一个孩子在滚铁环
夜晚,我看见一群孩子在梦中
滚铁环,其中无我。惊醒,推窗
我看见月亮又大又圆,像铁环
正被巨大的黑暗滚着,从原野跑过
我拉着黑暗的衣襟紧跟后面
像小时候,害怕把自己走失一样
◎一只鸟站在枯萎的荷柄上
一只鸟站在枯萎的荷柄上
它的眺望,让天空越来越远
仿佛在云朵里飞翔,一只鸟
带回的闪电,把冬日擦亮
荷柄内部,破碎之声隐约
但从外部看,它灰色的表皮
没一丝裂纹。也许枯萎之轻
才能托起眺望之重,托起鸟的
不是荷柄,而是一种精神
或者信仰。此刻,风是静止的
它提到嗓门的心,正把冬天
零星的绿,一点点归集
◎仿佛有一些叶子已经警醒
去年我在诗中写过的
窗外那棵红叶柳,今年的叶子
明显更红了。如果又把它
写进诗歌,明年也许就会燃烧
这样想的时候,我感到
那红突然淡了一些
仿佛有一些叶子已经警醒
正蹑手蹑脚,从我的视野逃离
◎对不存在的事物交付了全部飞翔
活在记忆中的蜻蜓是幸福的
不需要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也不需要考虑生老病死
它活在一个人记忆里:一瞬就是一生
一生就是一瞬。在荷叶望天
在蕊间品茗,在池面点水
照耀它的阳光是暖阳
吹拂它的风是和风
就连雨水,也顺着她的心路淅沥
一只在记忆中活着的幸福的蜻蜓
让一个人经常在梦中哭醒
徘徊在月光的庭院
对不存在的事物交付了全部飞翔
◎还是会习惯性地把脚跟踮起
无人机第一次飞过小区的时候
所有楼房都很紧张。最紧张的
是顶楼那个耄耋老人,他想用竹竿
把它捅下来;最松弛的是一楼
那个新生婴儿,共同的新鲜
消弭了敌意。绿植、石凳、亭子
和水池,无所谓紧张和松弛
它们的上面,飞过鸟、风筝、气球
和很多看不见的东西,但它们
还是会习惯性地把脚跟踮起
把自己贴地的影子抬高一些
◎只有蝴蝶飞过的时候
我的身体被捆在一棵树上
比枝条更像枝条,风起
就会摇晃;我的灵魂
牧在远方的山顶,比白云
更像白云,天蓝
就会飘逸。只有蝴蝶
偶尔飞过的时候,我的身体
和灵魂才能重叠在一起
像一个白日梦,短且轻
◎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
江面上,一只白鹭在飞
只有一只。很明显,它是一滴江水
变化来的。一滴江水
为何要从众多江水中挣脱出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它在飞,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像在测量江的宽窄与深浅
又像在流连江岸松林的稀疏和茂密
更像是想在异乡的荒凉中
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
◎早已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
我羡慕那个修枝的园丁
更羡慕那些被修剪整齐的树
在冬天,我远远地望着
感到自己正被精心地修剪
并幻想之后,自己也能修剪
这个世界。但现实
始终是一面擦拭干净的镜子
只要一睁眼,我就看见自己
一直就像无人问津的野草
在荒地里,杂乱无章地生活着
早已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
◎埋在自己也无法找到的地方
想到过客就会感到自己
在不停地行走,忽而高山
忽而峡谷,忽而大漠
忽而戈壁……就不能确定
处身之地是现实还是梦境
就想不停地弄伤自己
来配合行走衍生出来的意义
就会随便抓住一件硬物
把它握成最后的骨头
并用孤独和悲伤,把它磨亮
埋在自己也无法找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