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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川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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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深处的律动 [组诗]

                                  

◎成为一株来历不明的青草的故乡

 

一朵桃花就能击败我的傲慢

在春天,那么多桃花涌向我

江水一样,冲刷陈旧的河床

礁石和堤岸,水鸟从伤口里

腾空而起,疼痛擦亮的翅膀

抬高天空。我不得不低下头来

像桃花那样红,像桃花那样香

像桃花那样凋落为泥,成为

一株来历不明的青草的故乡

 

◎让栖身的人世倒退了千年

 

把山色全部揽进怀中

他和他倚着的窗,一下子黑了

星星和月亮让他更黑

像一个暗室,这时取出的山色

不会曝光,不会曝光的山色

属于他一个人。一夜的取舍

一夜的折腾,天亮之时

他走出来,衣袂飘飘,像一个古人

让栖身的人世倒退了千年

 

◎安静和孤独在诗中也变得美好起来

 

他用一个下午的时间

读一首诗,这个下午就成了一首诗

那些街树、楼房、铁塔、飞鸟

在诗中找到了自己的身份

那些争吵声、喇叭声、宠物狗叫声

电钻打孔声,在诗中找到了

自己的旋律。安静和孤独

在诗中也变得美好起来

陪伴它们的不仅有一个人的经历

和冥想,还有明亮的阳光

和隐约的花香。后来他分辨不清

是在读一首诗还是在写一首诗

只知道暮色灌入之后

那首诗柔和了很多,仿佛粗糙之物

已经在无形的搅拌中细腻

读一首诗和写一首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都把他引入到了

夜晚最深的地方,在那里

他得到了蚊子一样的文字

反复的叮咬,也得到了痛的启蒙

和月光对一树桂花的开导

 

◎每一株青草都会为你预留一个位置

 

从春天走过,每一株青草

都会为你预留一个位置

那绿色的小凳子,如荷叶

坐过蜻蜓;如桑叶,坐过蝉鸣

像南瓜叶,托过蜗牛;像鱼腥草

托过蛙声……只要你能

唤醒它们,说出它们的名字

它们就会把位置让出来

把你领回家,并用春风

吹去你的记忆,用春雨清洗

你的灵魂,你的根须

就会和青草的根须穿越时空

紧紧抓在一起。这是一种相遇

也是一种重逢,像悬崖上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抓住另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穿梭在月光、露水与虫鸣之间

 

当我入睡的时候,我的诗歌

总会醒来,代替我失眠

像一只黑色的蝙蝠,穿梭在月光

露水与虫鸣之间,把新鲜的诗意

涂在那些熟睡的事物

梦的折断处,像某种药水

虽然过期,但有着神秘的清凉

 

◎为我的消失腾出一小块洼地

 

春天正把自己一点点掏出来

青草,花朵,虫子,飞鸟

像稚嫩的肉蕾,正一点点

在阳光下成长。我也忙碌着

掏着内心的石头,寒冷

伤疤,以及还未消化的黑暗

我知道你将和春雨一起

出现在清晨,把我掏出的一切

伪装成春天最绚丽的佩饰

并让它们在风的吹拂中

叮当作响,世界松弛下来

为我的消失腾出一小块洼地

 

◎我拉着黑暗的衣襟紧跟后面

 

白天,我看见一个孩子在滚铁环

夜晚,我看见一群孩子在梦中

滚铁环,其中无我。惊醒,推窗

我看见月亮又大又圆,像铁环

正被巨大的黑暗滚着,从原野跑过

我拉着黑暗的衣襟紧跟后面

像小时候,害怕把自己走失一样

 

一只鸟站在枯萎的荷柄上

 

一只鸟站在枯萎的荷柄上

它的眺望,让天空越来越远

仿佛在云朵里飞翔,一只鸟

带回的闪电,把冬日擦亮

荷柄内部,破碎之声隐约

但从外部看,它灰色的表皮

没一丝裂纹。也许枯萎之轻

才能托起眺望之重,托起鸟的

不是荷柄,而是一种精神

或者信仰。此刻,风是静止的

它提到嗓门的心,正把冬天

零星的绿,一点点归集

 

◎仿佛有一些叶子已经警醒

 

去年我在诗中写过的

窗外那棵红叶柳,今年的叶子

明显更红了。如果又把它

写进诗歌,明年也许就会燃烧

这样想的时候,我感到

那红突然淡了一些

仿佛有一些叶子已经警醒

正蹑手蹑脚,从我的视野逃离

 

◎对不存在的事物交付了全部飞翔

 

活在记忆中的蜻蜓是幸福的

不需要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也不需要考虑生老病死

它活在一个人记忆里:一瞬就是一生

一生就是一瞬。在荷叶望天

在蕊间品茗,在池面点水

照耀它的阳光是暖阳

吹拂它的风是和风

就连雨水,也顺着她的心路淅沥

一只在记忆中活着的幸福的蜻蜓

让一个人经常在梦中哭醒

徘徊在月光的庭院

对不存在的事物交付了全部飞翔

 

◎还是会习惯性地把脚跟踮起

 

无人机第一次飞过小区的时候

所有楼房都很紧张。最紧张的

是顶楼那个耄耋老人,他想用竹竿

把它捅下来;最松弛的是一楼

那个新生婴儿,共同的新鲜

消弭了敌意。绿植、石凳、亭子

和水池,无所谓紧张和松弛

它们的上面,飞过鸟、风筝、气球

和很多看不见的东西,但它们

还是会习惯性地把脚跟踮起

把自己贴地的影子抬高一些

 

◎只有蝴蝶飞过的时候

 

我的身体被捆在一棵树上

比枝条更像枝条,风起

就会摇晃;我的灵魂

牧在远方的山顶,比白云

更像白云,天蓝

就会飘逸。只有蝴蝶

偶尔飞过的时候,我的身体

和灵魂才能重叠在一起

像一个白日梦,短且轻

 

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

 

江面上,一只白鹭在飞

只有一只。很明显,它是一滴江水

变化来的。一滴江水

为何要从众多江水中挣脱出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它在飞,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像在测量江的宽窄与深浅

又像在流连江岸松林的稀疏和茂密

更像是想在异乡的荒凉中

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

 

◎早已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

 

我羡慕那个修枝的园丁

更羡慕那些被修剪整齐的树

在冬天,我远远地望着

感到自己正被精心地修剪

并幻想之后,自己也能修剪

这个世界。但现实

始终是一面擦拭干净的镜子

只要一睁眼,我就看见自己

一直就像无人问津的野草

在荒地里,杂乱无章地生活着

早已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

 

◎埋在自己也无法找到的地方

 

想到过客就会感到自己

在不停地行走,忽而高山

忽而峡谷,忽而大漠

忽而戈壁……就不能确定

处身之地是现实还是梦境

就想不停地弄伤自己

来配合行走衍生出来的意义

就会随便抓住一件硬物

把它握成最后的骨头

并用孤独和悲伤,把它磨亮

埋在自己也无法找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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