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它们换季掉落的一根羽毛
远远地,一只野鸭从湖岸飞起
远远地,一只白鹭从湖岸飞起
还是远远地,一只天鹅
从湖岸飞起。它们在飞起时
总把我推得远远的,好像我
只是它们换季掉落的一根羽毛
因承袭了它们身体之重而下坠
因下坠再一次放大了对轻盈的向往
◎恍惚如一团白色的雾
我总是莫名其妙看见自己
在吃雪。每吃一口
身子就会白一些、 亮一些
雪很远。夜晚很厚
我总是透过灯光咬出的窟窿
看见吃雪的自己
黝黑,消瘦,饥渴
把头埋进雪里,发出啃铁
一样的声音。仿佛不把雪的骨头
嚼细,与身体完全融合
我就不能从梦中站起来
返回现实,恍惚如一团白色的雾
被阳光紧紧抱在怀里
◎又使灵魂保持着飞翔的姿势
不是所有的山都会从窗口
跳进来,心甘情愿作镇尺
压住你被风吹起的身体
不是所有的桃花都心甘情愿
作镇尺的图案,让山的轮廓
变得柔美,不蚀身体
又使灵魂保持着飞翔的姿势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
能在山和桃花间自由进出
闭上眼睛,就能在石头的善念里
水墨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故意给陶罐留了几个窟窿
我一生都在修复一个陶罐
诞生之时打碎的陶罐,每一张碎片
都闪着前世的光。当它
被今生的黏土、泉水、技艺和冥想
一片片重新粘好的时候
我突然想躺进去,美美地睡一觉
为此,我故意给陶罐
留了几个窟窿,方便
来世的风,随时把我和梦境搬走
◎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远去的渔火
码头已荒废很久,像这条江
紧闭的嘴。一条弃用多年的船
被生锈的记忆拴着,如一个词
还未说出。很多人从这里去了对岸
连绵不绝的青山,如葳蕤的回望
看我深陷在一段旧时光里
进退两难。我知道绕一个大弯
就有一个新的码头,但我能挪动
自己的身体,却不能把灵魂
从芦苇的凋敝中取出。此刻
它佝偻着,像一只瞎眼的水鸟
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远去的渔火
◎开始用想象填充勒痕的红
相信我死之后
世间会出现一种新的事物
当你感到勒在脖子上的绳子
松了一瞬,又恢复原样
说明新的事物
已在某个位置坐定
开始用想象填充勒痕的红
◎你把落日鸡蛋一样敲碎
一路走来,你把石头一块一块
扔进内心。棱角分明的石头
交错、重叠,互相依偎又伤害
对应着莫测世事。一生的颠簸
是石头的颠簸,是一堆石头的聚合
和离散,是你的猝不及防
也是你的处心积虑。最后
你把落日鸡蛋一样敲碎,扔进去
让蛋清和蛋黄把一块块石头
粘在一起,成为一整块新的石头
刻上文字,是墓碑;不刻文字
是缀饰,山河一样悬垂
◎好像为未来的生活设置了一个漩涡
打足球的人走后,一群黑鸟
开始享受这一块草坪。这是一种分配
抑或安排。像我一样,从梦中出来
就必须开始新的忙碌,吃两片药
一片医高血压,一片治糖尿病
每一次从草坪经过,我都会让内心的鸟
和那群黑鸟短暂地呆一会儿
好像为未来的生活设置了一个漩涡
◎把摸过的事物重新摸了一遍
秋雨绵绵,像在挽留什么
凉风把破碎的东西包裹
存放在一只飞鸟的憧憬里
有一些病,未来可能医治
远方,雪在敲钟。幸福的人
悲伤的人,奔跑的影子
是一样的:黝黑,单薄,游离
有着不规则的边缘,像锯齿
把秋天最坚硬的部分锯细
虚幻的雾,让河水迂回
把摸过的事物重新摸了一遍
◎把破碎的感觉暗示给内心的所有事物
吹过树木的风,吹在我脸上时
明显成熟了很多。它不再玩
折枝断叶拔根的把戏,而是从皱纹
悄悄潜入,把破碎的感觉暗示
给内心的所有事物,让它们
谈风色变,每时每刻都抱紧自己
◎但河水依旧刀一样从中间穿过
把蓝天翻出来让我们又看了一眼
这不肯示人的宝贝,它一直包着
藏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事物们的心
突然亮堂,瞧,凋落的轨迹多么清晰
生活的每一条纹路都有头有尾
仿佛看清了什么,又仿佛被再一次
蒙蔽。秋日的下午,所有的事物
都在回光返照,落叶,果实,石头
身心轻盈,被蝴蝶的幸福牵引
如获得了梦的许可。但河水依旧
刀一样从中间穿过,那些躺着
坐着、站着的骨架,在秋阳的照耀下
有了突然分散向虚无皈依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