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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川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24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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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许可 [组诗]


◎只是它们换季掉落的一根羽毛

 

远远地,一只野鸭从湖岸飞起

远远地,一只白鹭从湖岸飞起

还是远远地,一只天鹅

从湖岸飞起。它们在飞起时

总把我推得远远的,好像我

只是它们换季掉落的一根羽毛

因承袭了它们身体之重而下坠

因下坠再一次放大了对轻盈的向往

 

◎恍惚如一团白色的雾

 

我总是莫名其妙看见自己

在吃雪。每吃一口

身子就会白一些、 亮一些

雪很远。夜晚很厚

我总是透过灯光咬出的窟窿

看见吃雪的自己

黝黑,消瘦,饥渴

把头埋进雪里,发出啃铁

一样的声音。仿佛不把雪的骨头

嚼细,与身体完全融合

我就不能从梦中站起来

返回现实,恍惚如一团白色的雾

被阳光紧紧抱在怀里

 

又使灵魂保持着飞翔的姿势

 

不是所有的山都会从窗口

跳进来,心甘情愿作镇尺

压住你被风吹起的身体

不是所有的桃花都心甘情愿

作镇尺的图案,让山的轮廓

变得柔美,不蚀身体

又使灵魂保持着飞翔的姿势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

能在山和桃花间自由进出

闭上眼睛,就能在石头的善念里

水墨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故意给陶罐留了几个窟窿

 

我一生都在修复一个陶罐

诞生之时打碎的陶罐,每一张碎片

都闪着前世的光。当它

被今生的黏土、泉水、技艺和冥想

一片片重新粘好的时候

我突然想躺进去,美美地睡一觉

为此,我故意给陶罐

留了几个窟窿,方便

来世的风,随时把我和梦境搬走

 

◎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远去的渔火

 

码头已荒废很久,像这条江

紧闭的嘴。一条弃用多年的船

被生锈的记忆拴着,如一个词

还未说出。很多人从这里去了对岸

连绵不绝的青山,如葳蕤的回望

看我深陷在一段旧时光里

进退两难。我知道绕一个大弯

就有一个新的码头,但我能挪动

自己的身体,却不能把灵魂

从芦苇的凋敝中取出。此刻

它佝偻着,像一只瞎眼的水鸟

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远去的渔火

 

◎开始用想象填充勒痕的红

 

相信我死之后

世间会出现一种新的事物

当你感到勒在脖子上的绳子

松了一瞬,又恢复原样

说明新的事物

已在某个位置坐定

开始用想象填充勒痕的红

 

你把落日鸡蛋一样敲碎

 

一路走来,你把石头一块一块

扔进内心。棱角分明的石头

交错、重叠,互相依偎又伤害

对应着莫测世事。一生的颠簸

是石头的颠簸,是一堆石头的聚合

和离散,是你的猝不及防

也是你的处心积虑。最后

你把落日鸡蛋一样敲碎,扔进去

让蛋清和蛋黄把一块块石头

粘在一起,成为一整块新的石头

刻上文字,是墓碑;不刻文字

是缀饰,山河一样悬垂

 

◎好像为未来的生活设置了一个漩涡

 

打足球的人走后,一群黑鸟

开始享受这一块草坪。这是一种分配

抑或安排。像我一样,从梦中出来

就必须开始新的忙碌,吃两片药

一片医高血压,一片治糖尿病

每一次从草坪经过,我都会让内心的鸟

和那群黑鸟短暂地呆一会儿

好像为未来的生活设置了一个漩涡

 

◎把摸过的事物重新摸了一遍

 

秋雨绵绵,像在挽留什么

凉风把破碎的东西包裹

存放在一只飞鸟的憧憬里

有一些病,未来可能医治

远方,雪在敲钟。幸福的人

悲伤的人,奔跑的影子

是一样的:黝黑,单薄,游离

有着不规则的边缘,像锯齿

把秋天最坚硬的部分锯细

虚幻的雾,让河水迂回

把摸过的事物重新摸了一遍

 

◎把破碎的感觉暗示给内心的所有事物

 

吹过树木的风,吹在我脸上时

明显成熟了很多。它不再玩

折枝断叶拔根的把戏,而是从皱纹

悄悄潜入,把破碎的感觉暗示

给内心的所有事物,让它们

谈风色变,每时每刻都抱紧自己

 

但河水依旧刀一样从中间穿过

 

把蓝天翻出来让我们又看了一眼

这不肯示人的宝贝,它一直包着

藏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事物们的心

突然亮堂,瞧,凋落的轨迹多么清晰

生活的每一条纹路都有头有尾

仿佛看清了什么,又仿佛被再一次

蒙蔽。秋日的下午,所有的事物

都在回光返照,落叶,果实,石头

身心轻盈,被蝴蝶的幸福牵引

如获得了梦的许可。但河水依旧

刀一样从中间穿过,那些躺着

坐着、站着的骨架,在秋阳的照耀下

有了突然分散向虚无皈依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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