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边放生一边垂钓
河边,有人放生,有人垂钓
有人一边放生一边垂钓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鱼清醒
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被迫
回到水里,与未被放生的鱼
一起游动,看不出半点异样
◎正好收留一轮夕阳
海潮一次次扑过来又退下去
并不是恋旧,而是总觉得
搁在岸边的东西,还没有搬完
从海潮走出,我身体空余的部分
正好收留一轮夕阳,一尊礁石
和那只暴风雨中落单的海鸥
◎山腰的石头明显比往年大个一些
不要埋怨下垂的树枝,那只鸟
正在下雪的路上折回。这是秋天
气温下降,不适合幻想。顺着草丛
日深的凋敝,我大步往记忆里走
遇见三个死去的亲人坐在四方桌上
心急火燎:三缺一。今年收成不错
山腰的石头明显比往年大个一些
◎鸟儿肯吃的东西才是干净的
雨水又回来打扫了一下这个世界
雨水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有时会短暂
断篇。上个月它失手摔碎一只杯子
昨天又把我刚买的一幅新画抹脏
我越来越不喜欢被它淋湿的感觉了
但不管藏在哪儿,它总能找到我
像洗萝卜一样把我洗一遍,摔几下水
晾在通风的阳台,让鸟啄出一些窟窿
它经常说:鸟儿肯吃的东西
才是干净的。仿佛我,只是它测量
这个世界干净与否的某种尺度
◎你隔空送来一只杯子
不远万里,你隔空送来一只杯子
什么也没装,什么也没装过
我放进的所有东西都消失无踪
只有自己的影子,㠌在杯壁
薄且陈旧,还有些扭曲,像遗像
◎我感到灯笼照亮的地方都很熟悉
这个下午,我把自己一点一点
交给一只蚂蚁。一只迷路的蚂蚁
我用自己的肉屑,一点一点把它唤醒
像神,用一颗一颗星星在唤醒我
清醒之后的蚂蚁通体透亮,跟在后面
如跟着一个古老的灯笼。向远处走去
我感到灯笼照亮的地方都很熟悉
其间遇见的一块峭岩,像我曾经的乳牙
◎让人们活在相互的辨认里
风把事物吹散,又重组
从风中出来,每一个人都很陌生
又隐约一种熟悉的味道
是这种熟悉的味道让人们
活在相互的辨认里,并经常怀疑
自己是否在风中被什么替换
◎每一次停靠都是归宿
只有步行才能到达的地方
隐藏着太多秘密。远处的汽车
一闪而逝,如这个时代
我坐在一只没有方向盘的红色瓢虫体内
闭着眼睛,每一次停靠都是归宿
也是开始。我的幸福旅程
是把一棵青草的一生走完
再爬上树枝、飞鸟和天上的云
◎每次看见那个人都看不清脸
每次看见那个人都在转身
是巧合,还是故意?每次看见那个人
都看不清脸,是那个人的脸
只能在转动中形成?每次看见那个人
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弥漫
难道是多年前那个夜晚的梦中
我把一张脸捧住,轻轻转动了一下
——那转动,至今都没有停止
◎只是为了我背后无边的空阔
现在才明白,那只鸟的表白
只是为了我背后无边的空阔
多么漫长的误会!开窗之时
鸟鸣已绝,我亮出的背后的空阔
因长时间了无一物的饥饿
对奔涌而来的簇新天光,露出了
尖利的牙齿。每一个伤口
都像一只鸟,只是不再鸣叫
◎把它们带走的东西抢回来给我
我所遇见的每一只蝴蝶
都会带走我一些东西,蜻蜓一样
麻雀和斑鸠亦然。只有鹰不同
高处的鹰会把它们带走的东西
抢回来给我,让我高兴一会儿
再把我完整地掳去,不留一点痕迹
◎我是城市和郊区之间来回奔波的蚂蚁
在城里,人们都捂住自己
害怕有什么东西长出来,被风雨看见
在郊区,每一棵树草都脱光衣裳
害怕身子上的伤,被阳光忽视
我是城市和郊区之间来回奔波的蚂蚁
总是露出一些不该露出的东西
又隐藏一些不该隐藏的东西
◎像一只被透明绑住的壁虎
我坐在窗前的时候,那些光线
就会聚集过来,把我的影子一点一点
搬到窗玻璃上。让远方的你看见
——多么单薄的影子,在光中
缓缓移动,像一只被透明绑住的壁虎!
◎一下子全部把头抬起
听见一个人喊我,已经很多年了
茫然四顾,每一个人都低头,匆行
不知道是谁在喊我。今夜,我不能再装聋作哑
听见喊我的声音,我立刻作了回应
响亮,坚决,没半点迟疑。那些低头匆行的人
一下子全部把头抬起,停下来
好像他们都在喊我一样,因得到回应
而对这个夜晚产生了一种状若薄雾的慰藉
◎渴望拥有雪一样干净的白色
雪铺天盖地落下来
雪掩盖不了巉岩的刀砍斧削
也掩盖不了日子的草长莺飞
更掩盖不了街角,一根断指的黑色疤痕
雪中的事物越裹越紧
只有我的骨头想从身体里偷跑出来
渴望拥有雪一样干净的白色
◎被一团虚无宠爱着
风吹响我的血液,你听见的灰尘
从草叶落下的声音,鸟鸣在树枝破碎的声音
飞机在天空轰鸣的声音,都是我
血液的声音。这是冬天,原野空寂
我自己吹响自己,你听见的种子
撕开硬壁的声音,河水穿过峭石的声音
菜花蛇逃出冬眠的声音,都是我
虚拟的,比我的声音,更像我的声音
让远处的你听见,从一朵花里起来
看见风掀开的地方新鲜、干净
仿佛摘除了记忆,被一团虚无宠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