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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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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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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过年猪

记得小时候,每一户农民喂一头过年的猪就是一年的全部希望。小猪娃从春天长到秋天,长成一头胚子猪,然后开始往肥里催。猪草是我和妹妹每天一把一把打回来的,猪草没了,还得去山里拣糠,吃完了糠,催肥的主要食料就是萝卜、洋芋和红薯了。一天一大盆从地里拔出来用背篓背回来,洗干净,剁碎,煮熟、然后用木桶盛好倒入猪食槽内!养猪的辛劳只有农村娃自己知道!粮食是没有的,只有在快杀猪的前几天,条件好的家儿,才会偷偷给将杀的猪儿撒几把苞谷面。猪满心欢喜地品尝着,把对小主人的感激化成了撒娇式的“哼哼”,偶尔猪会抬起头望主人一眼,熟不知猪儿的末日即将来临,它那纯净的目光会让心软的小主人背过身去落下几滴眼泪。

杀猪的日子快来了,我和妹妹会变得比平时勤快一些,不用爸妈吩咐放学一回到家里就会放下了书包,自觉地挎了弯刀上山上去,进林子里去,将干枯的树枝砍下来,打成捆,扛回家,为杀猪准备足够的柴火。妹妹有时候也会跟在娘的后面,到猪圈里去。学着大人的模样,将自己的小手指奓开,偷偷丈量猪背的尺寸,她轻拍猪的头,轻抚猪的脖颈,在心里揣摩猪的肥瘦。把自己的喜悦告诉娘,有时候也告诉给自己的姐妹,女孩穿过村庄前的小树林,犹如美妙动听的音乐会让整个村庄变得异常热闹。

杀猪时的第一声猪叫常常在凌晨响起,那时庄里已经落下了第一场雪,阴坡的沟沟洼洼里还有积雪在做梦。猪的叫声没能惊醒它们,却惊醒了被窝里的妹妹。妹妹们昂着头,张起耳朵,判断猪的叫声来自谁家。他们把自己的判断告诉爸妈,意思是庄里开始杀猪了,我们家啥时候杀啊?

爸妈谁不明白娃儿们的意思呢?。但爸妈自有爸妈的盘算,过年的猪,多喂一天就多长一天的膘哩。萝卜还能喂几天,小洋芋籽籽还能喂几天,苞谷糠又还能喂几天,灶屋的楼上还有两升荞麦皮哩,等到将荞麦皮皮也喂完了,就看下个日子杀猪吧。

杀猪得看个日子也是庄里的习俗。最早的时候,日子都是我二大爷看下的,后来学堂的徐老师也学会了看,大家就都去请徐老师看。徐老师翻开他的那一本黄皮皮书,用指头在书上一道一道地划过去,最后停在一个地方,看日子的人就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杀猪的好日子了。看日子的人顺道就去请了杀猪匠,回来的时候就叮嘱大一点的娃儿,杀猪的那一天,一定要早早地去将杀猪匠的杀猪篮子扛到家里来。

庄里杀猪匠提一个大提篮,主要是装杀猪家伙的,有放血的刀,剖膛的刀,剔骨的刀。除了刀,还有砍斧,獠环,挺杖,刨刮等,样样都是夺猪性命的利器,件件都闪着寒寒的凶光,不说女娃儿,就是胆小的男娃儿也不敢久视。那提篮也因装了这一伙凶器,身份顿时就和一般的提篮不一样了,尽管它已经油腻得看不出了原形,但还是被杀猪的人家等同为杀猪师傅一般看待,杀猪篮扛到家来了,就意味着杀猪匠请到家来了,这猪方才杀得成。

我家杀过年猪的这一天爸妈都起了黑五早,在灶屋里烧水,天刚放亮的时候,大锅里的水就往上冒泡了,妈妈将大大灶里的火稳住,又烧小灶里的火——得烧两锅的开水,才能保证将猪毛烫得干净啊。帮忙的人到了,爸爸去割了棕叶,和早到的帮忙人一起坐在火炉边上搓挂肉的茆子。火炉屋里地炉子的火燃起来了,红堂堂的,飘着炉花儿。炉子边也坐着一壶水,水的蒸汽将壶盖不停地冲开又盖上,冲开又盖上。火炉屋里雾气腾腾,热气烘烘,就像过年一样温暖。

杀猪匠来了,杀猪匠穿着密耳草鞋,打着裹腿,缠着头巾,看不出来他穿着什么衣服,一个皮子样的大围腰将他的身子都罩在了里面。之所以说他的围腰像皮子样的,是因为他的围腰有着极厚的一层油光,那油光比现在的大款们最亮的皮鞋还要亮,那是沟里千百头猪的肥油血肉滋润而成的,就连皮尔卡丹也无法仿造得出哩。

杀猪匠叫谢金祥。谢金祥长我们一辈,我们叫他表伯伯。这个杀猪的表伯伯木讷少语,可是猪却杀得干净利索,特别是进刀的那一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提着一只猪耳朵,将猪头放倒在杀猪凳上,用一只脚踩住,右手的两根粗指头不知何时插进了猪的两个鼻孔,只等猪的嘴巴张开,他左手就飞快地取了衔在嘴上的杀猪刀,反手一刀,眨眼间,刀就进了猪的脖颈,只留下了刀把在外面。他的这些动作一起哈成,快若闪电,令人咂舌。

谢金祥无进屋的第一句话都是问,开水烧好了没有?肯定是烧好了啊!一大码的干柴已经烧掉一半了哩。那就支起杀猪的长板凳,捉猪来杀吧!

 妈妈还给它倒了一瓢光食哩,怎么会转过身来又要它的性命呢?可是几双陌生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它的耳朵,扯住了它的尾巴,猪感觉到了疼痛和不妙,扯起喉咙拼了命地叫唤,它以为妈妈会来救它哩,可是妈妈早已躲进灶屋里去了,连曾经爱怜地摸过它无数次的妹妹也不见了。可怜的猪被捉住,拵到杀猪的板凳上去了,很快,放血的刀就进了它的喉咙,猪的尖叫声被猛地斩断,碎成七零八落的片片,化成了艳红的血,“咕咕噜噜”飚进了盆子里。

院子里有那么一刻变得寂静起来,张惶的鸟儿呆住在核桃树的枝桠上,恐怖的这一幕让它们忘记了飞走。

杀猪匠将明晃晃的放血的刀砍在澡盆的沿沿上,然后指挥帮忙的人吹气拔毛。

以前杀猪都是要吹气拔毛的。吹气是要让猪肿胀起来,以便除毛——因为往年的猪都太小太瘦了,现在好多的杀猪匠似乎都省掉了这个程序——吹气前还要打挺杖。打挺杖是一个技术活,一般都是杀猪匠自己干。杀猪匠在猪的后腿爪上开一小孔,然后将特制的挺杖从小孔里穿进去,贴着猪皮往前走,头上背上,前脚后脚都得到位,到位了,猪才会被整个吹起来。吹满了气的猪放进大澡盆里,用滚烫的开水浇烫,猪毛就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不易脱掉的猪毛,帮忙的人会拿了刨刮,用劲一顿乱刮,有时连皮也会给刮下来一片。

脱了毛的猪光光堂堂,白白净净地架在澡盆上,杀猪的师傅取了另一把刀来,划开了猪背,下了猪头和项圈。将撩环套住,做好了刨膛的准备。

妈妈这时候出来了,她要亲自探视猪的膘寸,她将手指放进划开的猪后背里,能放进四指就是四指膘,能放进三指就是三指膘。那时候沟里缺少粮食,能将猪喂到四指膘的很少,大多是三指膘和二指膘。有一年大队会计的猪超过了四指膘,不但成了沟里的新闻,也成了全庄的新闻。因为那一头猪,会计的结巴儿子终于说上了媳妇。

杀了猪,一般都是要请客的。杀猪请客叫“吃刨膛肉”,也有人说叫“吃刨汤肉”或“泡汤肉”,我觉得还是叫“刨膛肉”比较接近一些,因为刚刚宰杀了猪,刨了猪的膛,所以应该叫“刨膛肉”。当然,那时候沟里可没有哪个去细究到底是“刨膛肉”还是“刨淘肉”,这都是现在的人,肉吃多了才会干的事情。那时候人们的想法都只是杀猪了能好好吃一顿。猪血煮酸菜,绺绺肉炒萝卜丝丝,都是杀猪请客的美味,而最让人回味的一定是槽头炖萝卜,将槽头的肉剔掉,用杀猪匠的砍斧把骨头剁开,下清水,在柴火灶上猛火乱炖,然后放进刚从地里拔回的萝卜。萝卜炖萝卜喂的猪肉,那味道留在了永远的记忆里。

说是喂的过年猪,可是等到真正过年的时候,灶头上挂着的猪肉也剩不下几块了,可是又有什么要紧呢?过了年,又去捉一只小猪娃喂上吧,过年猪是那时沟里人一年的希望和盼头哩,如果没有过年的猪,那年还有什么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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