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空气似乎拉扯着具备磁性的眼皮,不愿让人醒来。我费力将它们分开,整个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不想动弹。数秒后才看清自己头上陌生的木质“人”字形屋顶,第一个反应便是:几点了?木然的环顾四周,发现对面墙上的挂钟已经越过六点,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起床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妻子身上,她仍在酣睡,从窗外铺展进来的金色余晖倾洒在她白皙宁静的脸庞,睡梦中柔和的裂开的嘴角微微上翘,漾起一丝微笑。怕搅扰了她的美梦,我轻轻的侧过身子,欣赏这天使般的面孔。不久,她均匀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好像闪电和随后滚滚而来的雷声之间那个短暂的间歇,然后她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黑色的长睫毛一阵轻微的(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的)乱颤,眼睑缓缓拉开。见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一道红晕从脸颊涂抹开来,一直到耳根。她将头深深的埋进了被子里,嗡声嗡气地问:“几点钟了?我是不是睡太久了?”为了化解她的不自在,我迅速从床上起身,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还要看日出呢,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我和妻子手挽着手,光着脚丫,踩在细腻的沙滩上,面朝大海。落日颜色正浓,椭圆形的橙红色球体正紧挨着海面,天空和大海都被它的光彩渲染出了活力,让人精神奕奕,并将午睡的最后一缕眩晕感一扫而光。海浪一个接着一个向岸边涌将过来,低沉浑厚而韵律十足,为海上的落日奏响了欢送曲。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生怕自己打乱了大自然了不起的奏鸣曲。当太阳完全落进海平面里时,我和妻子才踏上了回住所的小路。天色越来越暗,妻子挽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我轻轻拍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她那由于精神紧张而绷着的脸才放松了一些(这是一个算不上热门景点的海边小城,但这里的海滩和景色丝毫不逊色,因此也吸引了不少游客)陌生感加上渐暗的天色,加剧了妻子的恐惧。于是我紧紧地拉起她纤细柔软的手,加快脚步往前赶。天边几颗小星星疏疏落落地挂上了天幕,我们回到“园里”的大门口。“园里”是一座有着“L”型两幢二层小楼的民宿。院子里有供人休息的长廊,老板娘精心打理的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花园。“园里”属于那种旅人看到它的第一眼,心里就会产生在这里可以幸福生活的秘密愿望的一座宅院。
“你们回来了,刚好,正准备开饭了。”老板娘满面堆笑迎上来。
妻子已放松下来,半开玩笑地回道:“看来我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
我则以微笑回应老板娘的热情。
老板娘招呼我们进餐厅,然后扭动她那日渐丰满的腰肢去厨房忙活了。
餐厅的餐桌边已坐满了人,大家操着天南海北的方言随意地闲聊,其中有年轻的情侣,温馨的一家三口,还有饱经风霜的老人,结伴出行的闺蜜。特别是那位年逾六旬的老人,头发已然开始变得灰白,额头的皱纹诉说着不凡的经历。据说,他儿女已成家立业,老伴前些年去世了,他独自一人游山玩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他精彩的演讲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那张停不住的嘴没给其他人留下多少发言的机会。我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现最左侧的座位上空空荡荡,那位神秘的许先生不知所踪。我最初之所以留意那位许先生,是因为妻子心仪的视野最好的那间套房被这位先生捷足先登了,而且他很少在院子里露面。今天早晨,我和妻子在院子里时和他打过照面,他那阴沉的脸上,眉头紧锁,一对死灰般的眼睛。我举起手,正准备热情的招呼他,他却像一阵风一样飘然而过,我那可怜的举着的手如同被子弹击穿的鸟似的掉了下来。更让人疑惑的是,听说他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来这个并不少见的海边民宿度假。那位住在他隔壁的老先生,在每天凌晨天刚露出光亮时,都听到他拧开门把手出去的声音。
晚餐后,众人都休息了,大厅里阒无一人,极其安静。我因为好奇心的驱使,一直不肯离开,坐在圆桌旁,点上一支香烟,看着火星在昏暗的灯里一闪一闪,我在脑子里快速地勾勒出好几种版本的故事,这是长期从事写作养成的习惯。老板娘从厨房里出来,见我还未休息,便在桌旁坐下,带着敏锐的目光瞧着我。这种洞察力介于爱八卦的本能,狗仔的执着和商人的狡黠之间,我毫不掩饰地提出我的疑问,从她略加迟疑便合盘托出这个她口中要我保守的秘密来看,我应该不是她唯一的听众。如果按照她罗里吧嗦的原话,关于这个故事可能得写厚厚一本,为了让大家能尽快明白其中的曲折隐情,我将其整理了一下。但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杜撰任何情节,而是尽自己的所能,尽可能还原这个动人故事的本来面目。
老板娘清楚地记得许清扬第一次来“园里”。这个身材高大、肤色健康的客人就很引人关注,特别是那一丝不苟的头发,透着高雅光泽的额头,更是使人过目不忘。他独自一人,却住着那间面朝大海的大套房,经济实力可见不一般。
天刚撕开一道缝隙,透出一点亮光,他便出门去海边游泳。太阳将第一缕光辉洒向大地,他便已经出现在园里的大门口,礼貌并带着距离感的微微一笑,算是向老板娘打招呼。闲暇时,他总是翻阅自己带来的栗壳色皮面的法律书籍和晦涩难懂的哲学读物,即便是一群鲜艳的热带鱼在邻桌声浪迭起,也丝毫不会被动摇。四十来岁还保持着这样有型有款的身材,可以看出,许先生是一个极端自律,有严肃认真的事业型男士,看着老板娘描绘初次见到许先生时放光的双眼,我在想要是他再年轻十来岁,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上扑的。
这位单身汉不凡的气质,优雅举止,自然赢得许多火辣辣的异性目光。但面对这些热情的注目,他都只是匆匆一瞥,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其中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提高嗓门儿,搔首弄姿,企图攻占这座刀枪不入的顽固堡垒,结果都一一败下阵来。愤怒使人变得不怀好意,便有了各种谣言:对女性不感兴趣,太过冷血、没有感情的人……
不久,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从南城匆匆赶来的许清扬的助理,迅速在园里掀起了不小的浪潮。何轩刚来不久就大受欢迎。要说长相,其实可以说毫无特点可言,但仗着年轻,加上他白皙的肤色,为那张娃娃脸增色不少,主要是他的好脾气,为他赢得了好口碑。他在园里碰到的每一个人都热情洋溢地问好,态度自然亲切,却一点没有奉承的意味,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不起眼的小孩子,他也不会怠慢,总是不露痕迹地赞美孩子的天真可爱。自然大家很快地和他混熟了。这个健谈的何轩变成了园里众人争相结交的目标人物,旁人从他口中得知,许清扬是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精通专业知识,加上干练的作风,杰出的商业头脑,让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律师事务所才有了今天这样的规模。许清扬情感上的问题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何轩非常肯定的说,这是没有的事,他们很早就认识(其实他们是表兄弟,对外都只以朋友关系是人。)许清扬有过女朋友,只不过没有遇到合适的结婚对象罢了。至于说对同性产生特别的情感,简直有些荒谬,就好比有人说石头可以开花一样,让人惊讶,所有谣言在事实面前总会不攻自破的。
倘若说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更多是出于缺陷而不是优点,真是属实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难理解了。在同样的黎明时分,许清扬像往常一样早早出了门,昏黄的太阳能路灯勉强穿透晨雾,微弱的照着他踽踽前行的身影,侧面的远山像一头巨大的蹲伏着的野兽,一动不动,窥视着海面,即便是瞄上一眼,心里也会升起不安与恐惧。海边的一切都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的。许清扬心里犯嘀咕:海边怎么多了一根杆子?难道是赶海人的工具?当海风吹起那根“杆子”飘逸的长发和裙角,许清扬突然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杆子,应该是个女人。来的可真早,他感叹道。做完准备活动,许清扬就要下海游泳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她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疑虑,但终归是陌生人,不好贸然上前打搅。他像一条鱼一样,一个猛子栽进了海里,顷刻间水花四散溅开。
天空变得越来越红,并把红色晕染的范围铺开来,预示着太阳快从海面露头了。许清扬上了岸,拿起背包里的毛巾擦了擦身子,裹上外套,抬头望了望天空,调转身子准备离开。蓦地,他的脚好像用螺钉给固定住一样,迈不动了。刚才看到了什么?红光闪耀的海面上,一个女人的背影正慢慢走向海水深处。他下意识的反应过来,迅速的向海水深处飞奔过去,此刻海水已经没过那个女人的下巴,许清扬从身后伸出双手,拖拽着向岸边游去。女人根本没有预料到这突然出现的施救者,加上呛了几口海水,神志不清晕了过去。许清扬把她放到沙滩上,手忙脚乱地搂住她的腹部,使劲抖动,希望能将吸入的海水弄出来,接着又按压腹部,最后这个女人吐了一滩海水,从昏迷状态中醒来。一双惊恐的眼睛在苍白且泛着淡青色的脸颊上睁开,看着眼前的男人,散乱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还在滴水,便明白过来。愤恨与羞愧交织,紫红的嘴唇抿得更紧,竭力控制的泪水还是无声的从眼角滚了下来。
许清扬手脚无措,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去安慰她。此刻的他浑身紧张,热血上涌,手心出汗。面对流泪的女人,总会让他想起上小学时,有一次放学回家,发现一向坚强的母亲偷偷掉眼泪,之后便从旁人口中得知父亲意外去世的消息,从那以后,只要看到女人流泪,许清扬便热血上涌,浑身紧张,说不出话来。这与他在上法庭辩护前一个劲儿抽烟,很少说话的状况是迥然不同的。那时是镇定沉思,而现在他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像是呼吸被阻断了一样。过了半天,许清扬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凑成了一句话:“你……是……哪里……疼吗?”一说完,立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瘫在那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女人的抽泣声伴随着全身的颤动越来越接激烈。太阳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偷偷探出头来,海水、天空、沙滩、人等等都披上了橙红色的轻纱,平静感会继强烈的激动而来,这是人在悲伤处境中的本能反应。女人渐渐停止了哭泣,“谢谢!”她艰难地爬起来,向岸上走去,踉踉跄跄地,如同一缕风中失掉魂魄的飞絮,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许清扬连忙跟上去,一把扶住将要跌倒的她,“你这样可不行,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话音刚落,她就如飘落的树叶一般瘫软下来,晕了过去。许清扬敏捷地将瘦弱的她一把抱了起来,往园里走去。
窗外暮色渐渐四合。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便向周围看了看。房间空无一人,似乎连空气也没有。在这孤寂的、空旷的房间,她觉得自己也变轻了,上升到空中,如果再不离开,便要消失了。于是,她冲向门口,猛地拉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人,她差点大声尖叫起来。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有着健康的肤色,一丝不苟的头发,看样子是正准备敲门。两个人都盯着对方的眼睛,愣住了。女人眼里写满疑问:谁给我换的衣服?难道是??仿佛是读懂了对方,许清扬马上解释道:“我让老板娘帮忙给你换了衣服,正准备叫你吃晚餐呢?”说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缓解了自己的紧张情绪。为了打破对方的沉默,接着关心地问:“你想吃什么?我……让老板娘给你做。”许清扬也开始诧异,平时自己说话可从来不结巴,今天是怎么了?与陌生男子相处,对于一个年轻而生性腼腆的女性是会有些不自在,但许清扬的紧张,反而让她有了勇气。为了缓解这种陌生气氛,也不愿让眼前这个并不让人讨厌的男人碰壁,“都可以的,我是有点饿了。”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嗡嗡地叫,其实她一点胃口也没有。许清扬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突然光芒四射“好啊,走吧!”他兴冲冲地离开了房间,没走几步,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问:“哦,忘记问该怎么称呼你?”“于紫薇?叫我紫薇也行。”她的声音变得明朗一些了。“我是许清扬,很高兴认识你。”……
晚餐时,两人的交谈断断续续。在于紫薇的心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问题和回答碰到这个屏障上就撞的粉碎,就像蝙蝠撞在墙上。叮当作响的餐具碰撞的声音,为这不太顺利的交谈填补了空白,所以吃的量远远超出了两人的意愿,于紫薇的情绪也好起来一些。
那天夜里,许清扬在肯定与否定的更替中,在思考的迷宫中转悠,一直到天亮;而于紫薇却像铅块坠地般沉沉地睡去,似乎要把最近这段日子因悲伤、痛心丢掉的睡眠,通通捡回来。
窗外太阳已变得明亮,于紫薇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到海浪冲击着犬牙交错的海岸,一起一落形成不断变换的流苏,越是有意想屏蔽的记忆,它越是调皮的在于紫薇的脑海里探出头来,摆脱不掉。
“等一下,你别骑那么快!”一个男孩对骑着自行车的长发女孩喊道。
“你快点儿啊!”女孩回头催促着,一脸骄傲,笑声洒了一路。
月光下,牵着手的男女,四目相对……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分手已经一个月零两天了,依然挥之不去。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于紫薇只要醒着,都像个梦游者一样恍恍惚惚的。
“清扬哥,你怎么没关门呢?你是要跟所有人坦然相对吗?”何轩一边故作严肃地问,一边走进房间。一眼便看见窗前岿然不动的身影,一下子呆在那里。于紫薇转头看向门口。何轩看到这张星月交辉的脸,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咋过来了?”许清扬在他身后问道。何轩方才回过神来,立马问道:“清扬哥,你去哪里了?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士是??”并对着许清扬挤眉弄眼。“这是于紫薇,她刚来,我现在住隔壁。”说着用眼神示意何轩跟着他出来。
许清扬转身向门口走去,何轩跟于紫薇打过招呼,便识趣地跟着许清扬走了出来。刚到走廊,何轩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清扬哥,于紫薇的那双眼睛和媛媛姐真像。但她们两个人好像又有一些不一样。”许清扬一直低垂着眼睑,何轩只能看见他的睫毛在抖动。“哦,我们去吃早餐吧!”许清扬的声音有些发抖。何轩也察觉到异样,连忙岔开话题“走吧,上午我们去打羽毛球好吗?”“你自己去吧,我还有点事。”许清扬继续走向前去。“你有什么事?你不是来度假的吗?你也陪陪我嘛!”何轩扭着身子,故作撒娇状。许清扬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扭个不停的何轩,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何轩知道雨过天晴。
何轩心里清楚秦媛是鲠在许清扬喉头的一根刺,轻微的震动都会让他感觉到锥心般的刺痛。
在于紫薇身上,许清扬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能了解她的心痛,她的纠结,她的绝望。据说伤疤再长好之前疼得最厉害。在接下来的日子,许清扬竭尽所能地呵护她。早晨,于紫薇在餐桌上发现了这样的小纸条:有位伟人说过——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有时他们愉快的聊天会突然中断,沉默犹如坚冰,于紫薇陷入痛苦的沉思,许清扬只是静静地离开,他知道谁都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于紫薇心情不错的时候,许清扬会陪她去外面吹吹风。渐渐地,于紫薇的脸上有了光泽,最后微笑犹如晨曦一样照射在她的脸上。这样的微笑,让许清扬一时之间忘了一切。这个沉浮于人世四十载的男人,突然想说些什么,可转瞬之间,心里的那股热劲儿就消失了,想好的话仓皇地溜之大吉,直至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风景能感化人心,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住了些日子,笑容又回到于紫薇的脸上。她开始观察许清扬,他有着线条利落的脸庞,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运动带来的健康肤色增添严肃的气息。他还有着成熟男人的迷人谈吐,却偏时时处处显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在许清扬最放松的时刻,于紫薇在他开心的脸上,总能看到额头那一片阴影,似乎一直挥之不去。然而许清扬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何轩最近和“园里”的朋友们商量着去近海的千星岛上玩一玩,看到同行的是一群张扬的小青年,许清扬没有同意一起去。其实他的心里是很想去的,只是因为他那虚伪的,愚蠢的,但却毫无意义的自尊感作祟。他们走了以后,许清扬感觉自己住的房间里的家具似乎突然都缩了回去,变小了,房间空了不少,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特别响,尖锐刺耳,让人烦躁不安。于是他干脆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得很大,想用电视的播放声驱逐那让人恐惧的寂静,然而很快他便知道这个方法并不管用。他竭力想让自己融进知识的海洋,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书本上的一个个跳脱的铅字,脑袋一片空白。隔天中午,许清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并未进入午休状态。不久,一脸愁闷的他便出现在院子的廊檐下,他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走来走去,似乎不知疲倦。当月亮刚刚露出脸,青草顶出露珠,一群人才闹闹嚷嚷的出现在大门口,其中自然是何轩的音量最大。听到声响,许清扬原本激烈的步子突然放缓,气定神闲的站在小花园的栅栏边,似乎在观赏开得正好的鲜花。看到一脸疲惫的于紫薇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睛里闪过微笑的光亮,嘴角也不自觉的一弯,显出一丝微笑。他那大大的喉结引人注目的上下滚动,显然吃力的把一句话咽了回去。何轩一眼便瞧见许清扬站在院子里,兴奋地挥动着双手,“清扬哥,你在等我们吗?”“你可真够自恋的。”许清扬揶揄道,显然他心情很好。何轩乜斜着眼,装出一脸失望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凑近许清扬的耳朵,“不是等我,难道你等的是于紫薇?”许清扬一本正经的说:“快去吃晚饭吧,今天晚餐准备了新鲜的虾、螃蟹、各种鱼呢!”“老板娘一定是知道我们玩累了,胃口好才弄得这么丰盛。”“老板娘,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姐姐!”何轩恬着脸恭维道,老板娘脸上笑开了花。
餐厅长桌上,碗碟一片狼藉,个个情绪激昂,谈笑不断的更是精力充沛,有吃得太撑的,瘫倒在靠椅上,一声不吭……
窗外,闪着银光的圆盘让黑暗的天空也明亮了起来,月光如水银般漫过大地。宁静、空寂、神秘的气息,伸出它的利爪,揪住人心,让人忍不住奔赴其中。于紫薇此刻正沐浴在这银色的月光里,清凉的微风轻拂过她娇嫩的肌肤,凉意便渗透进了每一个毛孔。她下意识的拉紧裹着的外衣。从白绸缎般的柏油马路看过去,远处的海面星星点点,她顿时感觉身心舒畅,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呼出。于紫薇完全沉浸在夜景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走走停停的黑影。波光粼粼的海面吸引着她的目光,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凉从脚底传遍全身,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沙滩的海水里了。这种清凉的感觉真舒服,于是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一个黑影飞快的从她眼角的余光中掠过,于紫薇的手便被一把拉住了。惊恐让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任凭来人拉着她往回走。于紫薇感到手被对方抓得有些疼痛,试图挣脱着突如其来的拉拽,但那只手像钳子一样的紧。
“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还放不下?”黑影停了下来,开口责问道,语气中满是愤慨。于紫薇听出来这是许清扬的声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被突然拉拽到岸边。她看着月光下那张生气的脸,连忙解释说:“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并没有想……”多亏了月光朦胧,否则许清扬那一脸的尴尬便暴露无遗了。他放开了于紫薇的手,自我解嘲,“哦,是这样,你也不能一个人出门,这么晚了,多危险!”显然强词夺理,为自己的尴尬行为披上了一件合理的外衣。“你还不是一个人?”于紫薇不甘示弱。许清扬一时语塞,空气都凝固了。于紫薇为了缓和氛围,连忙补救道:“确实太晚了,我们回去吧!”于是,两个人一起走上了通向园里的那条柏油马路,刚开始谁也没有说话。许清扬望着月光下于紫薇平静纯洁的额头,圆润洁白的脸庞,心里微微一动,心里想,那双饱含柔情的眼确实是很像。”他的思绪往前,再往前飘动,伴随着沙沙作响的脚步声,那一段陈年往事又在大脑深处闪烁。
“少年不知愁滋味”对于在单亲家庭中成长起来的许清扬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家境并不富裕的他从小就感受到生活的艰辛,虽然求学之路坎坷曲折,但他并没有消沉颓废,反而成长的很好,坚定而自信。
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红蓝白格纹编织袋的许清扬,走进南城大学那年,他刚满十八岁。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做过家教,在餐厅端过盘子,送过快递。节假日别人都在休息时,他在努力赚钱,他把挣得的每一分钱都做好安排,留够自己的生活费,剩下的都寄回了家。生活中的独立,学业上的出色,让他成为同学中的佼佼者,也得到了教授们的关爱。
国际经济法专业的秦教授,经常在周末召集学生们到自己家里聚会,探讨国际经济法的个案。经常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发言积极、精辟的许清扬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教授总以各种借口留下他,让他吃过晚饭再回学校。正准备高考的秦媛自然与许清扬慢慢熟悉起来。许清扬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秦教授的女儿,她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一件淡绿色的花瓣图案的连衣裙轻轻飘荡,仿佛一株清雅的春兰,透出迷人的淡淡幽香。许清扬觉得整个世界瞬间万籁俱寂,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在他的胸膛里狂跳,就像木锤在敲打铿锵作响的钟壁。现在回想起当时的自己,伸长脖子呆呆地盯着别人看,正是他痴迷的样子引起了秦媛的注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秦媛满心欢喜准备进入南城大学的那个暑假,许清扬正愁容满面,为这一年的学费绞尽脑汁,厚着脸皮迈进一家家陌生的门槛,仿佛腿脚有千斤重。开学后,许清扬更忙了。除了赚取生活费,还得为自己的学费奔波,他想着在放假之前能还上一部分欠款,可是生活很快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那年非典型肺炎爆发让他断了生活来源,正当他陷入绝望之际,却收到了好心人寄来的生活费。靠着这位不知姓名的好心人的帮助,他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秦媛离开以后,许清扬才从她的闺蜜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许清扬的第一份薪水用来实现他在很久之前的梦想——请秦媛上高级餐厅共进烛光晚餐。那天从早晨开始,他就心绪不宁。前往约会地点的路上,激动震颤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跑得那么快,也许他觉得这样就能把所有的顾虑全都抛掉。提前一个小时到达的他,在餐厅门外的走廊上来回踱步。身穿黑色礼服裙的秦媛,宛如梦中洛神如约而至,心脏狂跳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那件簇新的白衬衫,后背已湿透,烛光轻轻地摇曳,许清扬眼神慌乱,怯生生的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每当他鼓足勇气想要说话的时候,手指便不听使唤地摆弄着餐具,经过无数次的内心挣扎,他终于说出憋了三年的心里话。虽然秦媛凭借女人的直觉早已感知到这场表白,可最终那片局促不安、飘忽不定的红晕还是一直升到她的额头。在那让人心旷神怡的深夜,凝望那双投射着甜蜜、柔和、纯洁光芒的双眼,在晃动的火苗中闪烁,心狂跳的感觉令他没齿难忘。一股压抑的过于长久的感情被磁石瞬间点燃,在向往中度过短暂的夜晚,即便在许清扬以后的人生岁月中,再也没有更让他幸福与怀念的。他清楚的记得,那晚的月亮也和今晚的月亮一样,在树梢后面泄下朦胧的银光。
海风在渐浓的晚凉中与树枝嬉戏,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夜空,那是八声杜鹃躲在树上鸣叫。徐清扬像田里偷懒不动的耕牛挨了一鞭子,从遥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被微风撩起长发的背影,许清扬脱口而出:“秦媛?”于紫薇诧异的转过头,:“清扬,你说什么?”许清扬才知道自己晃神了,片刻反应过来:“我叫你嘞,你别走太快,我都跟不上了。”向前跑了几步的许青阳气喘吁吁,好像很累的样子,他假意责备道“你这会儿知道晚了,看你还瞎逛吗?”语气里透着怜爱。于紫薇露出一丝浅笑,故作撒娇状,“不晚不晚,还早呢,我们再逛一会儿嘛!”徐清扬先是一愣,确实没想到于紫薇会一点不饶人的回击他。徐清扬讨饶道:“为了防止你在这大半夜迷路,还是我陪你吧!”于紫薇趁机下台阶,“那我得谢谢你了,许先生!”说完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谁知高兴过头的于紫薇踩在一块鹅卵石上,脚下一滑,身子便向后倾,眼看就要仰面跌倒,许清扬敏捷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于紫薇惊魂未定,一时忘了抽回自己的手,许清扬则忘情的抓住那只柔软温暖纤细的手,久久不肯放下。月光下那两个拉长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回到房间,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许清扬感到疲累,像铅球从高空扔下一样倒在沙发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他睁开眼往外走,脚下像踩着厚厚的棉花,走着走着便到了一所学校门口。抬眼一看,这不是南城大学吗?心里一阵高兴,自己也有好些年没回母校看看了,正好可以重温一下青春岁月,于是径直前往法学系的教学楼。他远远地看见前面走着一个女孩,长发在晨风中轻轻飞舞,淡绿色的长裙也伴随着轻盈的脚步来回翻飞——是秦媛。许清扬紧跟几步,可怎么也追不上她,心中焦急,大声喊道:“秦媛!秦媛!”可秦媛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走。许清扬急不可耐地跑了起来,眼看到了面前,才放缓步子,伸手去拉她。这哪里是秦媛,明明就是于紫薇。许清扬一脸惊讶,张大的嘴巴忘了合上。于紫薇看到许清扬,脸上露出略带忧郁的迷人浅笑。“紫薇,你怎么来这里呢?”许清扬心里甜甜的,正等着于紫薇的回答,却发现她脸上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许清扬开始心里发慌,连连喊道:“紫薇,紫薇。”大汗淋漓的许清扬,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连呼吸也急促起来……突然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沙发上。天已经快亮了,鸟儿在树梢间欢唱。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他清醒认识到刚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他站起身来去开门,感觉头重脚轻,连忙扶住门把手。“清扬哥,清扬哥,快开门!”何轩急切的呼喊着。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稳重。许清扬在心里嘀咕。他一边看表,一边打开房门,“才五点半,这么早,什么事?你能不能改改你那毛毛躁躁的毛病?”话音刚落,转身往里走。何轩将声音降低了一度,但依然透出他的焦急,“下次,下次,我一定改,公司出事了,你得,你得马上回去一趟。”“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看把你急成这样。就是有天大的事,不是还有我吗?”许清扬镇定自若地说。“有几家和我们有法务合同的公司,合同不是快到期吗?我们那个老对手仁泰正和他们接触,所以我们得赶紧动身……”许清扬心头一震,才知道事态确实严重,但毕竟久经商场,很快镇定下来。“好,我知道了,今天我们就回南城,你帮我把东西收拾一下,马上去订机票?”“我已经订好机票了,50分钟后起飞,这是台风‘萨克’到来之前的最后一班飞机了。”何轩边说边利落地收拾起来,许清扬满意地笑了笑。他心里明白,别看他这个表弟平时油嘴滑舌,看着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做起事来认真又仔细,确实是个好助理,所以一直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毕竟是自己人嘛。许清扬也赶紧理了理思绪,从这里到机场需要半个小时,时间不多了,得抓紧时间赶紧动身,否则会误了飞机的。许清扬知道昨天回来太晚,于紫薇现在肯定还在睡觉,为了不打扰她,他便写了张纸条留在窗边的书桌上,并吩咐老板娘房间保留一天,第二天中午再打扫卫生。许清扬顺利的回到了南城。他本想给于紫薇打电话,告知她一声,可接下来的几天,台风造成通讯中断,加上公司事务繁忙,便无暇顾及了。
于紫薇醒来时接近中午了,窗外大风呼啸,她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面浮现出一张英俊的脸,于紫薇脸上绽开了一朵羞涩的花。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开始责备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不知道矜持呢?她本想表示出对许清扬毫不在意,可结果与她的意志完全相反。她满心欢喜地跑去找许清扬,却发现他并不在房间。难道他等不及自己先去餐厅了?自己应该早点起床的?她开始有点儿生自己的气了,不然她就能在用餐之前和许清扬单独在一起,说说话的。于是她又急匆匆地赶去餐厅,没想到她大失所望。虽然没吃早餐,于紫薇却感觉不到饿,心不在焉的扒拉了几口,一声不吭,满脸落寞地坐在门廊下。
老板娘见她一脸不高兴,正疑惑,突然想起许清扬走之时,嘱咐她把房卡交给于紫薇,“于小姐,许先生的房卡,他让我交给你。”老板娘麻利地递了上去,于紫薇迟疑着伸出手接过来,眉头紧皱,“他去哪儿啦?”“他回南城了,走得很急,看样子应该是有急事吧!他还特别嘱咐我今天不要打扫房间,让你帮忙把余下的私人物品收拾一下,暂时存放在你的房间里,他说他过几天回来,去你那里取。”于紫薇点了点头,脸上的那朵乌云转瞬间消失了。
打开房门,一股强劲的风迎面扑来。于紫薇好一会儿才睁开被风迷住的眼,她发现窗户没有关,窗户边书桌上的花瓶被大风吹倒了。于紫薇心里想: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窗户也忘记关了,会是什么事儿呢?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想到老板娘的话,她打开了衣柜,将几件衣服折叠打包。拉开抽屉,她发现了许清扬经常翻阅的几本书,一并拿了出来,谁知从里面飘出来几张纸片,她俯下身拾了起来,却发现是一叠汇款单和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子长发飘飘,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了于紫薇的心头。那双眼?于紫薇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照片,好像突然之间醒悟了一样。照片的背面写着:秦媛21岁生日纪念。“秦媛,秦媛”于紫薇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昨晚许清扬叫的是“秦媛”他把我误认为是……难道我只是这个叫秦媛的女孩子的影子吗?于紫薇感到心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不,不是这样的。她心里另一个声音反驳道,显然,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都有点泛黄了,应该是过去的事情。许清扬的贴心与呵护,还有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温暖的传递着情意的手,不都在向我表达情感吗?自己不可能是秦媛的替代品。她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找到更有力的证据而感到一丝丝安慰,只有眼睛和嘴唇长得像而已,其他不一样。确实是不一样,她又在心里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不过,很快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他心里爱的是秦媛,他从未向自己表白过感情,要是真的在乎我的话,他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告别呢?还有他那额角挥之不散的阴影,到现在都还保留着这个女孩的照片,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心里爱的是别人吗?
台风已经登陆,大风裹挟着珠子般大小的雨点劈面打过来——生疼,海浪凶神恶煞般撞击着海岸,激起几米高的水墙,然后变成白色碎块不断坠落。老板娘发现台风刮了三天,于紫薇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风雨出神了三天,她并未感觉到天气的变化,面无表情,一副失魂落魄的状态,心里应该和这台风一样刮起了十几级的阵风,翻涌着滔天大浪吧。许清扬原本以为两三天就能将事情处理好,便可以再一次回到于紫薇身边。到那时,他在留言条上提的问题,于紫薇就能给他一个答案。谁知道事情处理起来比想象中花的时间多。一周后,许清扬才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回园里的飞机。工作的圆满处理为他增添了不少信心,心情激动又兴奋,跟多年前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前的心情一样。
命运居心叵测,善于从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趁虚而入,如同砸开铁石似的彻底震撼人心。上天知道,回到园里那天给了许清扬多么沉重的一击,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老板娘告诉他:于紫薇走了。暴风雨后的天空格外澄明清澈,于紫薇随着台风一起消失,如同天空的云朵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许清扬的东西是老板娘交给他的,还有一封信。
许清扬忙不迭地打开信封,内容大概如下:你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的心里都是失落。我跟另一个自己搏斗了三天,放下了我的自尊,决定向你袒露我的心迹,因为一个人什么东西都能逃避,唯独逃避不了自己的心。虽然知道你爱的并不是我,我还是想告诉你,清扬,这三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看清楚自己是多么地在乎你,我也想再见到你,哪怕只见你最后一面也好啊。但我恐惧,我害怕,怕自己陷得过深,无法自拔,怕自己到时候就舍不得离开。我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伤不起了。我见到了秦媛,准确地说是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女孩的照片。我很羡慕,其实是女人之间的嫉妒,她虽然永远离开了,却一直活在你的心里,这些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我是不是很小气?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小气的女人,居然和一个去了天堂很多年的女人较劲。这几天我总是睡不好,眼前老是出现你的影子,都说思念成疾,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要得生病了。我现在对你说着这些话,心里却羞愧至极。一个女人怎么能对男人说出这样露骨的情话,这样不矜持呢?可是,亲爱的,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只求你给我一次这样的权利,我的心不想对你说谎,我是爱你的。
我甚至想过变成你心里的那个女人,但那毕竟是幻想,一个人的性格、脾气、经历怎么可能完全一样呢?这只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我本来想安静的离开,可是还是忍不住什么都对你讲了,只因为爱。我这卑微到极点的爱情,虽然我不能拥抱你,哪怕我用心写下的字句能被你触摸,能握在你柔软的手心,哪怕是被你温柔的眼眸拥抱,我冰冷的心也会升起那么一点点温度。我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你,你是那么优雅迷人。如果命运再重来一次,我要感谢上天让我们相遇,如果上天让我再选一次,无论多么心痛,我也会选择再一次爱上你。
许清扬浑身都颤动起来,既高兴又恼恨。高兴的是于紫薇是爱他的,像他一样深爱着对方。可是他虽有异于常人的经商头脑,对生性敏感细腻的女人却并不了解。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于紫薇会选择离开。
不对,信中说没留下只言片语。可我去机场之前,明明写了一张纸条,放在窗户边的书桌上,说出了自己对她的情意,并直白地询问了她的想法。她怎么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呢?难道她没有看到?不可能啊,我还特意嘱咐老板娘保持房间原样,还让她帮忙收拾自己的东西。难道老板娘太忙忘记了?“老板娘,你收拾房间时有没有发现书桌上有张纸条?”老板娘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给予肯定的回答:“没有。我第二天收拾房间时,你书桌上那只花瓶碎了一地,应该是被大风吹倒了的。”许清扬继续追问:“我放了一张纸条在书桌上,你没看到吗?”“确定没有什么纸条。”老板娘确信无疑地回答。“不过那天是台风来的前一天,刮大风,你走得匆忙,可能忘记了关窗,会不会……”许清扬脸瞬间变成了灰白色。他心里明白了,于紫薇为什么说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命运可真会捉弄人,她为什么就不明白我对他的心意呢?即便是法官要判决罪犯死刑,也会给罪犯陈述的机会呀,为什么她就肯定我不在乎她呢?或许是自己疏忽了她的感受,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却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怀疑一切不确定的东西。现在,许清扬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心里只有于紫薇,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几天里,许清扬的平静让所有人惊讶。一个明月高悬的清冷的夜晚,许清扬在醉酒后情绪崩溃,他向何轩啰里啰唆地叙述着他和于紫薇之间的点点滴滴,被在柜台后盘点的老板娘获悉了这个故事的诸多细节。
此后,每年一到这个季节,许清扬都会来到园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他早出晚归,还是会去海边游泳,只是他的脸颊变得尖削了,额角那挥之不去的阴影更浓了。
暮霭从四周向窗口缓缓流淌过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静坐窗前,我放下手中的笔合上稿纸,心被安静的空气揪住,呼吸声听上去颇像爱而不得之人痛苦的呻吟。我点上一支烟,看着徐徐上升的烟雾,听着窗外风吹过灌木丛,抚过绿色巨人般的银杏树,沙沙的树叶声,如怨如诉,仿佛在诉说园里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