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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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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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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红又红

原创小说

柿子红又红

(东行)

落叶飘零,悟一地秋思,葳蕤的朝霞落在地上,铮铮作响。一缕乍寒的秋风撷来天边的静谧,去拉开青黛色夜的帷幔,晚熟的葡萄、漫长的丝瓜、顽皮的葫芦、青黑的吊瓜以至爬墙虎、金银花之类的青藤,摇摇坠坠,丝丝缕缕,牵牵拌拌,从屋檐墙顶或喷薄或低垂着。继石榴呱呱坠地后,秋天的柿子又成熟了,间次在脉脉柳荫下,氤氲着纤指凝香的水墨画意……

于是,老人们用扫帚、扁担和锅碗瓢盆开始酝酿新一天的烟火气,哼吟安之若素的乡土小调了。

于是,二哥和他刚娶进门的媳妇,开着那辆虎背熊腰、气壮如牛的农用三轮车,喘着粗气“噔噔噔…”地又出发了……

二哥是伯父家的从兄,比我长两岁,所以称他“二哥”。

二哥命苦:六岁时死了父亲;初中毕业就辍学务农;不惑之年老婆病死了,自己拉扯一双儿女熬了五年;好不容易等闺女出嫁、儿子当了兵,又娶了续弦——还需要这么辛苦么?

刚进村口,遇到迎面驶来的二哥。

“哥,嫂,咋这么早就出门?”

“今天有大活儿,不等人——喂!下午不走呗?等着我回来聚聚……”

路边的柿子树,喜鹊站满枝头,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纷纷啄食熟透了的通红似火的大柿子。

“你多咱忙完,回来?”

“傍黑儿——一定等我。”

“那行,哥。”

我知道,二哥所说的“大活儿”是——到林地里拉树枝子,然后送密度板厂换钱。这从前是他养家糊口的活计,如今俨然其引以为傲的生意,是国家退林还耕的政策和微信群里的第一手信息让他有了充足、丰沛的“货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中秋前夕乡村到处钗头青丝绾,菊花舞池畔,花香浸蕊醉丰年。收工的乡人或三五成群,围坐胡同口“把酒话桑麻”;或端着紫砂小茶壶,闲庭信步,观赏路边溢彩的灯光;或在当街陪孩子们跳皮筋、掷沙包,自己参与其中,欢声笑语,前仰后合,仿佛又回到天真烂漫的童年……

我与二哥则难得相聚,自然要小酌怡情喽。几杯黄汤下肚,二哥打开了话匣子:“兄弟,别看你在城里端上了铁饭碗,旱涝保收似的。如今咱农村生活也大变了样,可不是过去稀慌的年景哩!”

我知道二哥是在故意“炫富”,便顺承地接了话茬:“过去咋样,你还记得?”

“咋不记得呢!过去穷得——冬天睡觉‘光腚打滑席’,夏天睡觉爬屋顶躲蚊子求凉风;顿顿喝棒子碴,啃地瓜干,看见肉星两眼冒绿光。”

“可不嘛?过去种麦子的吃不上馒头,种棉花的穿不起棉衣,多可悲啊?”

“弟,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半夜起来跟大人浇地的情形吗?”

“咋不记得?不管是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只要轮到哪家,必须及时到机井守候待命,扯管子,扒沟子,就像打仗一样严肃、紧张。”

“就是那样,一年下来还是穷得叮当响,隔年发霉的煎饼照样吃,破衣烂衫照样穿。”

“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哩!”

二嫂恰巧端来新菜,插话说:“是啊,俺记得要是谁家飘出来肉香味,就猛往肚里吸,站这那里,拉不开栓,拔不动腿,可眼气啦。”

“生怕飘丢一丝一缕。可要说吃一口,那就是‘光着腚打铁——围不上摊’咯。”二哥神补刀。

“咦!二嫂。这是盆什么菜,清汤挂拉的?”

“这叫‘酸笋鸡皮汤’,最适合醒酒开胃了。”

“啥?酸笋鸡皮汤?”

“对,你不记得哪部名著里写到了这道菜?”

名著?“……”

“是《红楼梦》啊!”嫂子笑着嗔怪。

我赶紧拿出手机进行“头条搜索”,果真是:第八回“饮酒罢,作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地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了心。”

作为以“红学”爱好者自诩的我登时汗颜了!嫂子可是仅有初中文化程度,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啊!

尝了一口,酸爽可口,鲜香无比;大快朵颐后,满腹留香,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咋做得,嫂子?”

“这不,日子好了,鸡鸭鱼肉吃腻了,跟着抖音视频学做菜。”

“那得老费功夫了?”

“是啊,关键是清汤的熬制。”二哥答。

“汤汁是用鸡、鸭、排骨食材熬煮的,并用鸡肉蓉、猪肉蓉澄澈的高汤调味,还要不断用鸡蛋清吸附杂质,直到汤汁变得清亮,制作过程是很繁琐的。”

“那得三个多小时吧?”

“前前后后要两天多哩。”

我不由地感慨起来——农村生活品味之雅致丝毫不逊于城里呀!

“老货儿,明天跟我去趟青松岭,体验一下生活呗?”

“明天周末,行。”

翌日,我随他夫妻先是“噔噔”道南湾码头,然后直接驶上一艘大泊船,径直顺一汪秋水,直奔青松岭而去。一路上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护溪盘古木,迎棹舞神鸦;山花相映发,水鸟自孤飞。溪流旁侧,不时见到有少妇、少女在洗衣浣足,令人不由吟诵起杜甫的诗来“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逶迤数里,忽逢柿子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真是——比这桃源溪上路,风景好,不争些!

青松岭到了,漫山遍野青松与柿子树间杂傍生,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下,以青松的苍翠为底色,点缀红艳艳、胖嘟嘟的大柿子,再加上穿梭、嬉戏其间的麻雀、喜鹊、乌鸦等,宛如一幅清风惹红晕,罗幔荡弦歌的水墨花鸟画。

“这么美的地方,咋冷清得很?”

“今天封岛了,说是镇里规划要建老年公寓,让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颐养天年——俺是‘奉命’清理杂树的。”

清理一下地上的杂草,卸下油锯、铁锹、锄头,夫妻二人摆开了擂台赛:你削掉两根树枝,我“腰斩”一个树桩;你挖开一穴松根,我码起一沓树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填埋树坑,打扫干净地上的残枝败叶。一番忙碌后,三轮车装满了,小岛清爽了,就连两名现场监督的乡镇干部都竖起了大拇指,啧啧赞叹起我们的工作效率来。再看二哥两口子,个个像弄得灰尘暴土,满脸灰化回儿。只是笑起来时的那口白牙,还在坚守着小康生活的底线。

“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人都说咱岛儿小,远离大陆在前哨,风大浪又高啊……”二哥哼着悠扬的小曲儿,发动三轮车,“噔噔噔”地又启航了。

“哥,这一车能赚多少钱?”

“咋说呢。平均一个月,不比你当老师的挣得少……”

这时,一只沙鸟蓦地嘶鸣着从车头飞过,排云直上,插入云端;而溪流两侧的柿子更大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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