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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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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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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

哑巴住在村北,40多岁,单身,三间破瓦房,是当年父母建了给哑巴娶媳妇用的。哑巴媳妇没娶上,爹娘却早早地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像棵草似的活了下来。

哑巴有名有姓,但大家都叫他哑巴。大人叫,小孩子也叫,甚至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也在大人的教唆下,一字一顿地喊“哑——巴——”。哑巴不生气,也不答应,因为哑巴不光是哑巴,还是个聋子,除非趴在哑巴的耳朵上吼,否则,他什么也听不清。

哑巴喜欢坐在村子东头的老榆树下乘凉,全村的老少爷们也都爱挤在那儿,丝丝缕缕地扯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事。老榆树的叶子,常被树下的说笑声震得哗哗作响。别人笑,哑巴也笑,甚至笑声比别人还要响亮。这时,几个调皮的野孩子,会偷偷跑到哑巴身后,拿块碎石,放到他的胳肢窝里。哑巴猛地一夹,疼得眼泪差点儿流下来。或者,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哑巴的肩膀往后猛地一扳,哑巴便四肢朝天地仰在地上,周围的人笑得更欢了。等哑巴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收拾这些小破孩时,他们早已飞也似的逃得没了踪影。下次,哑巴见了他们,便“啊啊”地叫着比划。问过懂哑语的六指,说哑巴是在骂“王八羔子”。

熊孩子们气极了,跺着脚跟在哑巴后面,拍着手骂哑巴:“哑巴是猪!”“哑巴是狗!”“哑巴是牛粪!”“哑巴是狗屎!”哑巴不知道,昂着头往前走,像是一棵会移动的大树。后来,孩子们发明了一种游戏,那就是两个人对坐在地上,边拍手边一起大声叫“哑巴是猪!”“哑巴是狗!”……哑巴兴高采烈地看着孩子们玩,周围的人又一次次哈哈大笑起来。

村子北边有个池塘,夏天一到,池塘里蓄满了水,我们一群野孩子都爱到池塘里洗澡。池塘里的水有两米多深,我们最喜欢的就是站在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像一只只青蛙似的,排着队往池塘里跳。有时,村里的大娘大婶们也爱到池塘里洗衣服,我们这群泥猴子,照样光着腚往里面跳。

哑巴常拿着枝条在池塘边追赶我们,吓得几个小点的孩子哇哇地哭。我们停止了跳水,从地上抓起些碎石块,纷纷投向哑巴。哑巴“啊啊”叫着,但终于抱头鼠窜了。

被吓哭的孩子一个叫石头,一个叫大米,还有一个叫粮仓。哭过几次之后,粮仓的爹堵住了哑巴,说哑巴你个狗日的,专门欺负小孩子是不?哑巴一边退一边“啊啊”地指指自己,指指池塘,再指指粮仓,摇摇头,摆摆手。粮仓的爹不解,一巴掌拍过去,哑巴捂着脸蹲了下去。粮仓的爹飞起一脚,哑巴扑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此后十多天,哑巴没敢再到池塘边来。孩子们跳水的时候,还不忘冲着站在远处的哑巴喊上两句:哑巴是猪!哑巴是狗!

一天,孩子们大都到河里摸鱼去了,只有几个小点的在池塘边玩耍。这是全年最热的一天,太阳悬在头顶,风趴在池塘边一动不动,几只鸟雀躲在树叶间说着些无聊的闲话;地里三三两两除草的人,像是几只伏在地上的蚂蚁。石头、大米和粮仓不敢往池塘里跳,三个人拉着手在池塘边转圈,嘴里还不停地哼唱着昨天刚从大孩子那儿学来的几句歌词。忽然,大米一个趔趄,身子急速坠向池塘,石头和粮仓也一同落了下去。三个孩子在水里乱扑腾,脑袋一起一伏的,吓得池塘边的两个孩子大声喊叫起来。

站在远处观望的哑巴,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哑巴趴在池塘边,伸手捞几个孩子,没够到,只好跳进了水里。三个孩子被救上来了,哑巴却没能爬上来。等到别人跑来,哑巴早已沉入了水底。

池塘边围满了人,几个年轻人潜到水底,摸了半天,才把哑巴捞上来。

哑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白得像一张纸。

大家纷纷探过头去。“哑巴死了!”“哑巴死了!”大家都红着眼圈,向别人重复着这个谁都知道的事实。几个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开始哭鼻子抹泪。王爷爷哭着诉说:“哑巴上午刚给我挑了水,怎么就死了呢……”李奶奶更是伤心:“哑巴死了,以后房子漏雨了,我能指望谁啊!”还有村西的刘大爷,南街上的林老头……粮仓的爹也在人群中,跺着脚直扇自己嘴巴,哭着骂自己不是人,说要不是自己踢伤了哑巴的胳膊,他哪能爬不上来呢!村里有个叫刘四的无赖,也红着眼圈在一边自言自语:哑巴,往池塘里扔死狗烂猫的事都是我干的,我却赖到你头上,你别怨我啊……

哑巴下葬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行,三个被救起的孩子,穿着孝衣跪在棺材前。孩子哭,大人也哭,街道上,像下了一场雨。

2021年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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