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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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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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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那朵莲

——为从教三十年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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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慢吞吞的孩子,时光也慢吞吞的,伴我一路走来。月下回首,涌上心头的,是诗人冯唐的诗句:愿历尽千帆,归来仍少年。

三十年前,我于费县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平邑县山阴乡中心小学任教;第二年,又被调往一所村小——李家沟小学。

李家沟村在山阴乡西北方,距乡政府驻地约四里路。村子背靠一片连绵的山岭,从山脚往上,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学校就在村子北头,长约50米,宽不足40米。一排瓦房,十间,中间两间是办公室,兼做我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无非是用一幅布帘将一张床与外间的几张办公桌隔开而已。学校共有四个年级,约70名学生。六位老师,仨公办仨民办,我算个负责人。

到李家沟小学报到后,见过了村干部,算是安定了下来。

第一个星期六,去山阴学区开会,学区校长说李家沟小学原先欠学区书费,拿我的工资垫了。我顿时感到了莫大委屈,学校原先欠的钱,凭什么拿我的工资垫?我问校长,他说也没办法,谁叫你负责李家沟学校呢。天哪,遇到这样素质的校长,到哪儿说理去!回校路上,我翻来覆去地想,以前和这位校长打过几次交道,是不是哪次不慎伤了他,遭他记恨,竟一直惦记到今天。想了半天,了无头绪,只得自认倒霉了。

同校的几位老师安慰我,说学区校长人就这样,不值得跟他生气,有什么难处大家会想办法的,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这样做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学校很快稳定了秩序,各项工作慢慢走上了正轨。

早晨,校门一打开,孩子们鸟儿一样飞进了校园。校园不大,读书声和欢笑声似乎挤满了校园的每一寸空间。这时,我的心里就满满的,装着孩子们,也装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我每天忙着备课,上课,批改作业。下了课,几位老师坐在办公室里,拉拉这个班级,说说那个学生,不觉间上课铃又响了。中午放学后,其他老师回家休息,我吃过饭后也能迷瞪上一段时间养养精神。逢上下雨天气,张老师和来老师路远,不回家,我便拿出象棋,三个人轮流下上几盘。有时,附近的村民没事也到学校里转转,喝杯水,拉拉村里的琐事,让我觉得自己算是多少接了点地气。只是吃水要到一里路外的井里去挑,甚是麻烦。幸而几位老师见我比较瘦弱,争着去;有时,也会安排几个勤快的学生帮我去抬。想起这些,至今仍觉温暖。

偶尔,我们也到户外活动。还记得高年级学生爬山那次,付立平老师在前面带路,我和两位老师在后面照看着学生。孩子们欢呼雀跃,几个老师也很兴奋。由学校出发,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便攀上了山顶。山上乱石丛生,马尾松树依山势生长,有的地方稀稀疏疏,有的地方密密匝匝。孩子们忙着摘紫红的山枣(还有叫不上名字的野果),采好看的树叶,向树梢惊飞的长尾巴雀儿喊话;或是俯下身,搜索脚下半枯的草丛里是否还藏着灰色或青色的小蚂蚱。我和几位老师在照看孩子们的同时,也忙着摘些松球,以备我的煤炭炉子生火之用。后来,孩子们也来帮忙,几个编织袋,很快就塞满了。天高云淡,秋风飒飒,站在山顶的大石上,放眼四围,心胸顿然开阔起来,真个有一览众山小之感了。大家累了,就坐下来休息。风拂过脸颊,额上细密的汗珠瞬间干了。鸟鸣声涌进耳朵,刚落进心底,第二波又从或近或远的地方冒出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似乎在和鸟儿逗乐。几个学生双手卷成喇叭状,向着白云、远山,脚下的村庄,眼前的松涛,大声地呼喊着,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我们来了!我们来了!阳光倾泻下来,树梢上,草叶上,孩子们的眉梢上,满满都是。

日影西斜,流云无语,鸟鸣啾啾,松涛阵阵,脑海中忽然翻腾起陶渊明的诗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这景,这情,这其中的真意,真是欲辨已忘言了。

向流云挥手,和满山的鸟鸣道别,我们顺着来时的路,带着满满的收获返回了学校。来回几个小时,没有一个学生叫苦叫累。我想,这次远游,不只刻进了我的记忆里,也会成为孩子们记忆深处一道永恒的风景。

这样的日子看似有滋有味,可是时间长了,单调空虚和莫名的压抑还是涌上了心头。尤其下午放学后,学生们呼呼啦啦地飞出了校园,其他老师也先后走了,空荡荡的的校园里,除了几株刺槐和一个破损不堪的乒乓球台,甚至连一棵花一片草也寻不到。凄清、孤独、寂寥,潮水般淹没了我。夜里,躺在床上,关上灯,黑暗顿时吞噬了一切。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觉得自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孤舟,不知要身往何处;也不知哪一个浪头,会随时将自己打翻。

其实,最令人窒息的是几乎与外界的隔绝。山阴是个新建乡,人口少,交通不便,每天仅有一班车去县城,早晨披星戴月出发,晚上天黒透了客车还在半路上。乡里设了个邮电所,有时可以去寄封信,再者就是一位姓廉的老师开了间小卖部,偶尔还可以去买点东西,别的就再无合适的去处了。幸好二姨和小姨家都在山阴乡,离学校十几里路,我偶尔会去散散心。二姨和小姨待我极好,母亲一般。两位姨夫朴实厚道,话不多,但常常能一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小姨夫做过民办教师,会木工,我的小饭桌就是他做的,还有一个涂了橘黄色油漆的书架。

坐在静静的夜色里,有时会轻轻地问自己:作为刚踏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有什么理由浮躁呢?还记得刚上师范的时候,文选老师王全宝向我们介绍自己,说前几届学生都叫他“庄户老头”,我们也可以。就是这朴实的“庄户老头”,带领我一步步走向了广阔的文学世界。文选课上,每当讲评作文的时候,我的文章必定入选,有时可能多篇(我的懒同学,有时会抄我的练笔上交)。正是王老师的鼓励,我写作的尽头才会越来越大。毕业前夕,他将我叫到办公室里,就我文章的语言锤炼方面给予了高度评价,语文组其他老师也和他一起勉励我继续努力。现在,没有一个人打搅我,时间完全是自己的,我却浮躁得像空中飘来飘去的云朵……

我慢慢静下心来,潜心于教学研究,并于闲暇时间,开始了广泛的阅读和写作。我读中外名著,也读报刊杂志上的时新文章,并把其中精彩的语句摘抄下来,细细把味;记得光是高尔基和莎士比亚剧作中的精彩语句,我就摘抄了一大本,可惜后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当我的第一首散文诗《路再高,也在脚下面》变成铅字的时候,我欣喜若狂。我知道,世界的窗口已被我打开,我的心不会被这狭小的校园所囚禁了。我不是一片浮云,而是一片鼓满风的帆,正从李家沟小学起航,乘风破浪,驶向理想的岸。

两年后,我被调往郑城中学。

听说我要走,学生们哭得稀里哗啦的。有的扯着我的衣襟,恳求老师留下来;有的趴在位子上,小声地啜泣;有的跑到办公室里,恐怕一不小心让老师溜了。面对学生的苦苦挽留,我不禁汗颜。回首昨天,我工作虽说也算尽责,却并没有拿出十分的爱心去呵护他们;有时,还会因心情不好而大发雷霆;也有时,会因一些不必要的琐事而耽误给他们上课。然而,在孩子们心里,我是神圣的,就如当初我的老师在我心目中一样。

村里为我饯行,我觉得满腔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接受了大家的祝福,泪眼婆娑中,背起行囊,和几位老师挥手告别。转身,踏上新的征程。

别了小村,这两年里,我成了小村一道另样的风景;一别之后,小村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错落的房屋,坎坷的街道,洁白的槐花,浓浓的乡音……

一晃三十年了,其间搬了几次家,最后终于搬进了县城,算是安定了下来。虽然多次想去李家沟小学看看,但却一直未能成行。对于小村那片热土、曾经的学校、曾经的同事和父老乡亲,心里一直欠着,欠着……

前年路过山阴去枣庄,从车上望见街道两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房,红花绿树映着。我想,国家发展这么快,山阴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也终于有了如画的风貌,真好!又想,这是山阴人的勤劳换来的,也是党的政策让勤劳善良的山里人过上了如此幸福美好的生活。

上个周六傍晚,有电话来,要我猜猜是谁。陌生的号码,问了我两遍,我竟一下子热泪盈眶了。没错,是我刚到山阴乡任教时的同事李景生老师,恰巧他也是李家沟村人。那时,他给了我兄弟般的关怀。我刚到李家沟时,他下午从中心小学下班回来,还要跑到学校里,找我拉会儿呱。我知道,他是忙里偷闲,来宽慰和勉励我这个异乡工作的年轻人。有时,还请我到他家里吃饭。他的这份恩情,我心里一直记着。多年不见,现在一下子听到他的声音,感觉竟是这般亲切。我问了他其他老师的近况,都好。又问了学校的情况,这才知道,村小合并,李家沟村和其他几个村联合办了一所高质量的标准化学校,只是位置离村子较远。原先的校舍已作他用,破败得有些不堪了。我心里黯然,又觉得这么多年不回去看一眼,确是我的怠惰。但同时又想,先前的学校无论位置还是格局都算不得好,孩子们现在有了像模像样的新学校,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和李老师通过话后,本想第二天去见他的,可巧回了老家,竟未成行,只能往后拖一拖了。我猜,他和我一样,也肯定想早日见到多年未碰面的老朋友。

离开小村后,工作调动了几次,但无论调到哪里,我都辛勤耕耘并善待着学生。一为良心,二是因为李家沟小学孩子们的那一双双泪眼一直在我心头闪着。我不想,也不敢放松自己,恐怕一不小心,误了其他孩子。

nG6M2s_1623237376160.jpg       三十年了,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学生,所幸教学成绩一直不错,教过的学生也大都和我一样,爱上了我所任教的学科——语文,这是我最欣慰的一点。

我们常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如果说当初义无反顾踏上三尺讲台是我的初心,那么李家沟小学就是我这份初心得以坚定并冉冉升起的地方。

有感于从教三十年,前段时间,写了首诗《初心》,发表在《山东诗歌》2021年第3期上,最后一节是这样的:

三十年了/你仍是我心中的那朵莲/而我/以一棵树的姿态/一直在原地守望

初心,照我在教书育人的路上,上下求索,砥砺前行。

窗外,月色溶溶,李家沟小学,今夜会入我的梦吗?

我想,一定的!

2021.6.8

《心中的那朵莲》,首发于齐鲁晚报▪齐鲁壹点2021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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