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画不出的人生》之一
桂建明
1、
父亲是睁着眼去世的。
刚过了元宵节,清晨,天阴沉沉的,吹着小雪。二姐进里屋看父亲,“大哥快来”一声喊,我跟着大哥冲进了里屋。早有预感的大姐从婆家赶来,正好进门,四叔也早早来到,一大家人围到父亲床头。
大哥握着父亲的手,父亲当时已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看向我,睁得老大老大。过了一会,我听到一口很长很长的气息从父亲的嘴里吐出,然后就断了气,但眼睛仍是睁着的。“爹——”姐姐们的哭声响起,一家人开始进入丧礼的程序。
我年龄还小,对这些程序不关心。我只关心死是怎么一回事。趁大人们不注意,我摸过父亲的胳膊,用手按了一下,按下一个窟窿,没有反弹起来;我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也是一个窟窿,很快弹起来了:父亲确实死了。
村里主事的老人,安排着丧礼的各项事宜,停尸、报丧、吊唁、入殓、火葬、下葬。我被安排穿上了白衣服,戴上了白帽子,鞋子上也包了块白布。入殓的时候,大姐二姐给父亲擦洗身体,我看到,以前身材魁伟的父亲,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父亲要“死”,秋天大哥陪父亲从省城看病回来,在大人们日常的谈话中,我就听出来了。对父亲的死,我心里早就接受了,甚至没有想掉泪的感觉。但我能听出,吊唁时,谁是真哭,谁是假哭。有个让我喊“姑”的女人,父亲在世时,我从没见过她,但她那天来后哭得特别夸张,像唱戏一样。我跪在人群中,忍不住扑哧一下,低声笑来。二哥用胳膊使劲碰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在他紧盯的眼神里,归于沉默。
父亲得的是癌症,而且不止一处,医生给的期限,就是过年前后。年前,大哥的儿子满月了,那天四叔陪着,大哥大嫂抱过儿子来给父亲看,父亲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因为父亲的病,一家人都没有过好那个年。我有时守着父亲,有时上小伙伴家玩,孩子眼中总有玩不完的游戏。
2、
父亲的骨灰盒葬在家里的责任田里,其实就是在麦地里挖个很深的坑,用砖砌个空间,将骨灰盒放在里面,封住。上面垒一个土包,就在母亲的坟包旁。
母亲三年前去世的,骨灰盒是后来移到这儿的。
母亲跳井之后,就开始生病的。
母亲跳井的前一天晚上的情形,我还记得。那时我四岁多,刚刚记事。
那是个夏末的晚上,打谷场上开“忆苦思甜”大会,大队干部几个人坐在一排桌子后面,村庄里的大人都带着板凳、杌子坐在场子里,孩子们在边上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大队书记让民兵把父亲押到前面,要求父亲揭露日本人的罪恶行径。父亲曾在日本人的厂子里做过工。那里的日本人没有对他不好,父亲又不愿编造。他说出的实话,不时引发哄堂大笑,大会没法进行下去。大队书记恼羞成怒:“你这个狗汉奸!不好好交代是吧?那就把你汉奸老婆揪上来批斗!”两个民兵从场子里把母亲押上去,母亲不愿下跪,一个干部上来抓住她的头发往地下按。批斗就批斗,竟然打我娘,我看见了,血往头上一涌,嗷嗷冲上去要和那人拼命。冲到一半,让一个邻居叔叔抱住了:“这是演着玩的,不是真打。”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跳井了。
亏得一个起得早的村民,他出来打水,看见有人跳井,赶忙喊人。一村庄的人,都往井口赶。熟悉水性的下去,把人救上来,有人按胸,有人嘴对嘴吹气,折腾好一会儿,母亲才呼出一口气,吐了一大摊水。
母亲活了,可精神崩了,身体也不好了,我七岁那年她就死了。
母亲死后,父亲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怎么说话,也不见笑。
3、
父亲给日本鬼子做过事?
父亲不像是坏人啊!
有段时间,我一直追着父亲问。父亲被我缠得不行,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爷爷奶奶在村里开着个小捞纸作坊,用麦秸等生产草纸和黄表纸,生意不死不活,勉强糊口。四个儿子陆续长大,那时中国的乡村很穷,家里养不起这么多人口。爷爷把大儿子留在作坊里帮着干活,其他几个儿子,长到十五六岁,就按当时习俗打发到外面去讨生活,生死有命。
父亲在家排行老二,他和邻村几个差不多大的,相约闯关东。1935年春天,他们步行到了蓬莱,赶上大风,船开不了,等了两天,钱和干粮都所剩不多了。听人说青岛有厂子招工,几个人一商量,别舍近求远了,上青岛吧。到了青岛才知道,招工的是日本人的厂子,有造纸厂,有丝绸厂。出来就是混口饭吃,管他谁的厂子,几个人都报了名。父亲因为在家帮爷爷在纸作坊干过活,选择了造纸厂。父亲懂点造纸,帮厂子提了个建议,得到日本管理方认可,时间不长就当上了小领班。父亲干活踏实负责,七八年后,竟然升到了中层管理岗位,不仅管吃住,还给发工资。父亲不愿说日本人不好,最主要的是日本人救过父亲。1940年的一天,两个工人抬着一桶硫酸路过,其中一人被什么绊了一跤,桶晃了一下,硫酸溅到了父亲腿上。众人把父亲送到医院,紧急治疗,医生说,如找不到特效药,父亲需要截肢。那时正在打仗,药品奇缺,父亲的日本同事,动用自己的个人关系,从日本国内弄来了药,保住了父亲的腿,父亲十分感激。父亲的左腿,有个部位像少了些肉,而且过一段时间就退一次皮。睡在一个被窝中,我好蹭那些在蜕的皮玩。
父亲说,他们家兄弟四个都没有上过学,他虽然懂造纸,但不识字。父亲和日本人朝夕相处,学会了日本话,平时交流的多是厂子里的事,没有见过别人口中杀人放火的日本鬼子,所以说不出日本人的坏来。真实的情况是,那厂子里的日本人一直很照顾他的生活,甚至要介绍日本姑娘和当地的中国姑娘给他成家,但父亲每次都拒绝了,说中国人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父亲升职后,每年都有余钱往家里寄,但人没回来过。
1945年春天,爷爷不放心父亲一直在外,托人打电报,说给父亲相好了一门亲,即刻回家完婚。和父亲交好的几个日本人,都劝父亲不要回老家结婚,说厂子很快要搬回日本国内,建议父亲跟他们到日本生活。父亲没有同意。拖了几天,日本人见父亲主意坚定,只好放父亲走。日本人给父亲结了工资,另外送了不少钱和东西作为贺礼,还专门派了两个日本兵扛着东西把父亲送到家。
父亲回来盖房结婚,时间不长,日本就投降了。他说,亏得爷爷让他回家,不然可能真就回不来了。父亲说,他吃了不识字的亏,不识字就不知道世道变化,一辈子只活在自己眼前的世界里。在父亲的坚持下,虽然日子艰难,大姐二姐都念了初中,大哥二哥都念了高中,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少有的。
父亲虽说给日本人做过事,但当年只是为了糊口,手上没有沾上中国人的血,加上三叔是抗日烈士,每次运动,父亲虽受到波及,但总有许多人为父亲说好话。
4、
父亲说,亏了他三弟,不然他的下场会很惨。
我三叔是八路军战士。村里的小伙伴吵架,如果有人骂我“你爹是汉奸”,我都理直气壮地回一句“我叔是八路”,对方就没词了。
父亲走了三年后,三叔也到了出门讨生活的年纪。三叔也是和邻村的小伙伴结伴走的,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去济南,到大城市做工。半路上,他们遇到一个教书先生。在教书先生的引导下,他们几个一块投入了抗日队伍,保家卫国打鬼子。三叔走后与家中一直无音讯相通,他的事父亲语焉不详,只知道三叔在八路军的队伍里进步很快,成了一名小队长,在一次大扫荡中壮烈牺牲,解放后被确认为抗日烈士。三叔的姓名刻在纪念碑上,爷爷奶奶早过世了,大爷、父亲、四叔都成了光荣的烈士家属。
大爷解放后不久就生病去世了。沾了三叔光的,还有四叔。
三叔走后两年,四叔也出门了。正值兵荒马乱的岁月,鲁中大地上老百姓的生活更加穷苦,吃不饱肚子是普遍现象。他们那一班半大不小的,听说当兵能吃饱饭,都想去当兵。在比较了国军、八路、伪军的伙食后,几个人一致选择加入伪军。四叔当时年纪最小,打不了仗,被派到炊事班打下手。日本投降后,伪军摇身一变成了国军,四叔成了国民党兵。
1948年秋,国民党兵败如山倒,部队每天都有逃兵。四叔那时已经是炊事班长了,但他一直在琢磨逃走:不逃打仗是死,逃跑被抓回来是死,但万一逃脱了,就有一线生机。一个早晨,四叔领着两个炊事兵上部队驻地边的农村大集上买菜。像往常一样,买完菜,四叔让两个炊事兵等着,他去上个厕所。两个炊事兵等了好久不见四叔回,猜四叔逃了,赶紧回去汇报。四叔乘人不注意,早藏到离大集不算远的一处芦苇里,他知道部队一定会派兵追。果然,时间不长,马蹄声急,一支小分队沿着大路往远处追去。又过了好一会儿,马蹄声回来了,向驻地而去。因为逃兵太多,部队找不到,也就不再理会。确认没人再追,四叔卸下步枪上的刺刀藏在身上防身,把步枪扔到芦苇丛中。军服太显眼,四叔找到一处无人的农户家,换了人家晒的衣服,留了一点钱,藏了衣服,便往老家的方向走。
四叔的刺刀我玩过,据说是日军给伪军配的“三八大盖”上的,特别锋利,又黑又亮,从不生锈。
我那时着迷于听故事,四叔给我讲过一段他逃回的路上过国军路卡的经历。他远远看到一处路卡,想撤身已来不及。当时抓逃兵抓得紧,一退反而容易被盯住。惊慌间,天无绝人之路,路边村里过来一个结婚送亲的队伍,四叔加入到队伍中,从人家肩上扛过一个担子,混过了路卡。
四叔虽然当过伪军、国军,但只是炊事员,而且还是国军的逃兵,又是烈属,所以他的历史,没人再追究过。解放后,四叔是大队里的饲养员。那时饲养员是个肥差,大队里养着二三十头牲口,牲口干大活需要补充豆渣、豆饼等杂粮。在最困难的岁月,这些可以给人充饥,甚至能救命。那些年,四叔没少接济我家。
5、
父亲去世后,大队副支书张叔来我家,在四叔的见证下,给我们三兄弟分家。
大姐早出嫁了,二姐找好了人家,因为父亲的病拖了些时日,这时也出门走了。
我还小,对分家不感兴趣。
父亲当年藏在柜子中没来得及花的国民党时期的银元、纸币,被大哥二哥小时候偷出来当玩具玩,那时早就没有了。父亲懂点技术,大集体时一直在大队的厂子里干活,收入很低,靠休息时走村串巷给人补锅修农具,赚点零钱补贴家用。父亲结婚时置办的那些老式家具,破四旧时被抬到了大队部,之后陆续不知去向。大队部里仅剩下一张八仙桌,大哥盖房结婚时,领着几个小伙子强行搬到了新房中。父亲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分田到户后,庄稼地每人一份,简单。所谓分家,其实就是分房子分债。
大哥结婚的房子,是父亲刚生病时,四叔帮忙张罗盖起来的。三间大屋和两间偏房的土坯,都是四叔一个人砌的,没花一分钱。屋顶用麦秸,也不用花钱。墙基是用炉渣和石灰夯实的,很牢固。那时盖房子,村民互相帮忙,花钱只在屋顶的木梁和钉子等必须购买的材料及人工吃饭上。大哥高中毕业,老师说考的成绩能上省师范,可惜卡在政审关上,回来在大队的厂子里干会计,收入也不算高。那时高中生在农村吃香,大队里只有两个高中毕业生,大哥是其中之一。厂长就是大队的副支书张叔,张叔是父亲生前好友。分家前,大哥和张叔早商量好了:他的婚房分给未成年的小弟我,父亲的老宅分给刚从高中肄业的二哥,大哥一家先住在我名下的房子中,以后等着大队给宅基地再盖房子;债由大哥自己一人扛着;我成人之前跟着大哥生活。大哥怕大嫂不同意,所以由大队干部和四叔出面,签了分家协议,三兄弟各拿一份。
分家协议签好,旧宅子归二哥住,大哥领着我回新宅子。大嫂见了分家协议,当场就翻脸了,坚决要和大哥离婚。孩子还在襁褓中,大哥当然不同意离婚,他说自己计划好了,准备出门打工,多挣钱,早些还债盖新房子。
6、
年前我11岁,读初一上学期,年后没人给学费,我自然没再去学校。
大哥打工出远门了,大嫂带着孩子和我在家。
大嫂的娘家离县城近点,开着一个炸油条的小作坊。有天她把孩子送回娘家,回来学娘家炸油条卖。大嫂炸油条,我帮着烧火。炸了一堆油条,本村庄里人那时都还挺穷,买的人很少。大嫂把油条放到篮子中,我们用大板车拉着,到附近村庄去卖。没现钱,村民可用麦子换油条。到半下午,油条卖了还不到一半,天就下起了雨。躲过雨,我们往家赶。雨后的道路特别泥泞,大板车的轮子沾满了泥,大嫂在前面用绳子拉,我在后面推,特别费劲。很快,那轮子就不转了,被人硬拖着走。大嫂累了一身汗,我力气小,只能干着急。两人停在半道上,看着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大嫂哭了。好不容易盼来两个回村的大人,一块帮着,才把大板车推回去。从此,大嫂断了炸油条的念头。
除了上责任田安排农活,大嫂都带着孩子在娘家,每次一走五六天,多时六七天。
大嫂不在家时,怕丢东西,把正屋上了锁,我被安排到偏屋去睡。偏屋两间,比正屋矮,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杂物间。杂物间柴火垛边上,两个凳子支张旧门板当床,我就睡上面。大哥的婚房不在村中间,而是在村边,靠着大路。据说大队书记和父亲有过节,所以批宅基地时,大队书记安排的是最不好的地段。大路对过不算远,就是邻庄的墓地。最让人想起来害怕的,是新宅刚盖好时,门前公路上压死过一个人。那天阴沉沉的,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把一个上城里干活的木匠撞死了,车轮碾过那木匠的头,头压扁了,死状极惨。我跟着村里人看热闹,看到自行车上载着的木匠工具散落一地。
每当一个人的夜晚,我都是和衣而睡。一点点动静,就让我惊惧。我把门插好,用好几根木棍抵住,身边放着一把镰刀,准备随时与坏人、豺狼、鬼怪作斗争。
那些个晚上,我经常做两个梦。一个是关于老宅子的梦。梦里,我脚一蹬跳到老宅的东屋上,俯瞰整个院子,有时看到父亲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自行车前后放着他做铁桶和修理农具的家伙什儿,有时看到母亲在喂猪,或是跑到前院的小菜地里浇水。梦的最后,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梦,父母早不在了,但心里不愿从梦中醒来,但还是醒了。另一个,是关于飞翔的梦,我飘在半空中,无着无落,无依无靠,有时飘到悬崖边上,一把抓住岩壁,无力上去,下面就是深渊,特别无助,最后在惊恐中醒来:幸好只是个梦。
7、
一个人在家,早上起来,我用面粉和水,下到沸水里,做面疙瘩吃。别的我也不会做。白天,同龄的孩子基本都在上学,我无所事事。以前的课本都被我翻烂了,便出门找一班比我稍大的失学孩子玩。
中午和晚上,有时我自己回来再做一碗面疙瘩吃,有时玩伴的父母会留我一块吃饭,有时村里的老奶奶会送点他们家做的煎饼、咸菜等。大姐不放心我,隔一段会来看我,看我时都会带些东西给我吃。
那些日子特别难熬,我盼望着快快长大。
有天上午,我正在和小伙伴在打谷场上玩抛石子砸树干,看谁砸得准。听到一个村民喊:“王长才,你老师找你!”王长才是我的大名,小名是王小明。
我向家跑去,在村道上,看见几个村民围着初一班主任张老师,在说着什么。走近了,他们说的大体意思,就是跟张老师解释我家的情况。张老师一脸怜悯地看着我:“这孩子学习这么好,可惜了。”
本以为有什么好事,失望了三秒,我又去找小伙伴玩。
8、
这样混了几个月,一次大嫂回娘家,留了6个窝头给我。我注意到厨房的面粉袋子空了,整袋的,在正房里但门锁着,便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节省着吃。
第一天上午和下午各吃了一个窝头,剩下4个,我不知道这次大嫂哪天回来,必须主动想办法。二哥上市里学开车,不在家,四叔家可去蹭一天,但我最先想到的,还是最好的玩伴。玩伴叫李贵,比我大一岁,他学习不好,是自己不愿意上学的。那天我早上没有吃东西,上午去找他,拿出看家本领陪他玩,就为赖在他家蹭饭,蹭了中饭蹭晚饭。
不能总在一家,容易招人烦。第三天上午,我到四叔家找大哥玩。大哥比我大四岁,有时出门干活有时在家,他和四叔一样待我很亲,但四婶人冷淡,蹭一天就好。
第四天又吃了两个窝头。
第五天早上起来,看着剩下两个窝头,我不敢吃了。
阳光很好,我坐在院子里,用镰刀把玉米杆削成细条,插个大帆船。制作这个玩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心里在想,玩,可以忘了肚子饿。
两层楼的大帆船插到一半,肚子就咕咕直叫。我进屋看了一眼窝窝头,努力忍着没吃。中午时候,村里中医家的小脚老奶奶提着个篮子,颤颤巍巍进了院子,她远远地喊:“小明,吃饭了吗?”“没。”两行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奶奶给你拿吃的了。”小篮子里好丰盛,两个馒头、一块煎饼、一碟炒菜、几小块咸萝卜、几棵小葱,够我吃一天了。
第六天,救星来了。大姐见我碗里只剩下大半块窝头,问我这几天怎么过的。我简单说了下,她便抹开了眼泪。等我吃完了两个她带来的白面大馒头,她下了决心:“走,上大姐家。”
捡了几件衣服,我们要走时,大姐问:“分家协议在哪?”我掀开床单,拿出一本杂志,那张纸就夹在杂志里,当时大哥让我收好。大姐收好协议,我拿着杂志,就出了门。
出村前,大姐去跟四叔打了个招呼,说出嫁的姑娘本不该管娘家的事,但小弟没人管,她只能带走了。四叔点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