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煎饼(散文)
作者:刘心中
入冬了,上冻了,湖里开始结冰了。准备拉大网的男人们像母亲为小孩收拾衣服一样,在家门口给鱼网缝缝补补。这时候,村里的妇女们开始摊煎饼了,为的是粗粮细作,改善生活。让家里的男劳力们填饱肚子,下湖拉大网去。
这是我刚记事时的上世纪六十年代。
我的故乡在东平湖西岸的一个小渔村---桑园。她是中国四大古典名著《水浒传》中描述的“八百里水泊梁山”遗址。她后面靠山,前面是湖,用现在的华丽辞藻描述是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可那时候穷啊,说出来都是泪!就连上学写作文也不敢这样夸自己的家乡。当时,我们村靠吃国家供应粮生活,《购粮证》上供应的粮食大多是地瓜干、杂交高粱等粗粮,只有百分之十的细粮---小麦。这点仅够塞牙缝的细粮,小孩和青壮年是沾不上边的。要么给年老体衰的老人吃,要么慢慢积攒起来,等过年时蒸两锅白馍,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把地瓜、杂交高粱用石磨磨成面粉,再做成煎饼,或卷上咸菜、或在白菜汤里泡一泡,吃起来感觉劲道可口,有滋有味,像现在吃方便面一样方便省事。
当年摊煎饼的方法和现在的制作工序是不一样的。摊煎饼的鏊子一般都是几家合用一个。张家完了李家用,李家完了赵家再用;有时为了省事不重新支鏊子,几户轮流来一家摊,但都是自己从家里带着柴火。因为,当时我们渔村烧火做饭,不像湖堤外种庄稼的村庄一样,烧火都有麦秸豆秆。我们用的是一种从湖里捞出来的杂草,点燃后烟雾弥漫,呛得人直流泪。因没钱买碳烧,姐姐们经常上山下洼去拾柴,一年四季亦是如此。摊煎饼的鏊子像个平底锅,只不过是三条腿朝下,支在院里,四周用几块砖头垒上。有时也放在厨房里,把地锅拿下来放上鏊子,四周用泥巴磨上缝隙。
头一道工序需先把面放在一个大盆里,用凉水拌成面糊浸泡两三个小时,而后把泡好的面糊装入面袋,扎紧口,放到饭桌上,上面再放块大石头挤压。等把黑色的苦水压干控净后,即可把面团拿出来揉了。怎能忘记,这些地瓜面都是精打细算的母亲从地瓜干中一片片分拣出来的:把发白的、干净的地瓜干留下来熬粥喝;发黑的、碎了的用石磨磨成面粉摊煎饼。平时姐姐们上山拾的柴,或是网箱上折了的棍棍棒棒,现在用上了派场。烧火也有讲究,要用小火慢慢加温,刚开始时往鏊子上擦拭点食油,防止粘鏊子,但头几个煎饼总避免不了有发黑发糊的。一团面在母亲灵巧的双手中,轻松地围着鏊子轱辘一圈儿,像学生上课手里拿的圆规画圆一样,在鏊子上粘上薄薄的一层面,顷刻之间四周就翘起边来。而后用竹制的翻饼坯子,把煎饼折成像长方形的书本一样,放进笸箩里,等晾干了再吃。这些煎饼一吃就是几个月,有时吃到来年春天。我记得,有时一次就摊三四十斤面的煎饼,母亲被烟熏火燎的眼睛直流泪,在一旁烧火的二姐心灵手巧,什么活儿她一看就会干,总是帮着母亲摊煎饼。
大人摊煎饼,小孩们高兴地如过年一般。在没有肉和油的年代,孩子们个个如同馋猫,不等大人把煎饼叠好,就迫不及待的抓起来狼吞虎咽,旁若无人的使劲解馋,争抢着往煎饼里夹上几根咸菜条,然后一边吃、一边蹦蹦跳跳的上街玩去了。
转眼到了来年春天。笸箩里的煎饼有的碎了,有的甚至发霉长毛,但母亲也舍不得扔掉。她用清水一张张的洗干净,然后放在锅里蒸一下再吃。有了煎饼,就不用再皱着眉头去啃那难以下肚的黑窝头了。最令我难忘的是,在大队当会计的父亲晚上经常在队里开会,每当半夜回家肚子饿了,便拿过母亲睡前为他烧满开水的暖壶,倒上一碗白开水,泡上一张干煎饼,再洒上一点盐,这便是父亲的夜宵了……
煎饼,我儿时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却成了城里人青睐的时髦货,尽管食材和制作方法不同。如今,村里已没有人再摊煎饼了,谁想吃谁就去超市买。每当我上街采购食品时,总忘不了买几包煎饼带回家。嘴里品尝的虽是煎饼,但咀嚼的却是记忆,难忘的是乡愁。
煎饼,它薄如蝉翼,入口脆香,令我回味悠长。每当想起童年的煎饼,我脑海里就浮现出渔家小院飘出的缕缕炊烟,湖边船头手拿煎饼打闹嬉戏的小伙伴,泪眼朦胧中也仿佛看到了母亲在鏊子前弯腰轱辘面团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