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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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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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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

过去农村曾经是个完整的生态体系。改革开放后施行包产到户,激发了农民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有了余粮农民开始发展小规模的家庭养殖,家畜:马、牛、羊、鸡、犬、豕;家禽:鵝、鸭加上兔子。鸡、鸭、鹅、兔主要提供肉、蛋改善生活,猪、羊首先是增收,其次可以积攒绿色有机肥,是种地不可或缺的重要肥料。马、牛、驴、骡则属于大型牲口,在没有机械的年代是农民种地的重要帮手。但在农村养马、骡的比较少,主要还是以牛、驴为主。院子里、房前屋后空地种菜和果树,一切都是自己动手,力争自给自足。

家里养了很多年牲口,驴、牛都养过,因此对牲口觉得很亲切,也很熟悉它们的生活习性。它们替人类承担了大量繁重的劳动,直接推动了广袤农村的发展进步,在向农业机械化过渡的漫长岁月里,牲口一直是农民家的“重要成员、骨干劳力”。

83年正式实行联产承包,集体的生产资料全部分到农户,几乎什么都有:地排车、胶轮车、小推车、各种农具、生活器具诸如水瓮、粮缸、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还有为数不少的牲口,却远远达不到每家一头的程度,当时我们三家分了一头大黑牛是犍子。按照约定每家养一个月,农忙时轮着用。有一次月底交班该我家了,父亲叫我去另一家牵牛一路上都很顺利,快到家的时候牛的左后蹄踩到我的右脚大拇指上,说什么也不走了,怎么推也推不动痛得我撕心裂肺,用尽洪荒之力打牛屁股稚嫩的小拳头却对它没有任何威胁,只好弯下腰捡起一根树枝用力戳了一下牛屁股,可能觉到痛了大黑牛突然加速挣脱缰绳狂奔而去,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第一次接受任务却没完成,激发了我争强好胜的心,为了证明我能行强忍着脚疼追了上去,牛早没了影。等我气喘吁吁跑到村外,它正在果园西头淡定地吃草。有时牲口是欺软怕硬的,动物的逻辑也许就是这么简单,天然的敬畏强者而蔑视弱者。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它很是不屑,一靠近它就晃着两只粗壮的弯角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它,直到我本家一个魁梧的哥哥过来它才安静下来。

三家轮着养了不到两年,因为忙起来很不方便,最后折算给了其中一家,我家买了一头草(母)驴。驴子的优点是脚力好适合运输,缺点是力量差尤其是在耕种上没有牛力量大。自打家里有了毛驴农活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好几家挨班、排队,效率明显提高。空车时用短套加小鞍把车架在毛驴身上,人都可以坐在上面,不但不用跑路还节省时间,这叫赶车。坐在车上优哉游哉,别有一番乐趣,在缺少交通工具的年代赶驴车是乡村的一道风景,曾经让童年的我觉得很时尚。后来家里还开过几年代销点,农闲了还能赶着进城买东西进货。和父亲坐着驴车进城起货的经历,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那时的时光格外漫长,进一趟城来回大半天,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是那时生活的精神支撑。

草驴相对温顺,叫(公)驴相对是难以驾驭的,总是充满了激情和躁动,浑身都是无处释放的荷尔蒙,车拉得飞快让人很狼狈,只有强有力的人才可以掌控速度。驴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受惊而狂奔,我小时候经历过两次至今心有余悸:第一次是母亲牵驴我架车,那时就喜欢干些力所不及的活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学着大人的样子一边驾车一边手里挥着一杆长鞭,觉着走得太慢就用鞭子抽一下,可能抽打得太频繁了驴子突然就加速飞奔起来,母亲拽不住撒了手,驴越来越快我也跟不上了跌倒在地,驴子拉着地排车从我身上碾过去车轮也脱落下来,车子在我头上划破一道口子,好在我神经大条并未惊魂不定,爬起来追上去还要把驴子找回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参加劳动,又喜欢逞能总抢大人的活干,父母也乐得放手。还有一次正在地里干活有人捎息过来:我叔要用一下驴车,让给他送过去。由于我也干不了多少活,为了不影响秋收这自然又成了我的差事。一般牲口拉车都是一个人在前面牵着,一个人在后面驾车,实在人手不够也可以一个人操作,就是把缰绳接长点拴到左边车杆上,以便随时用左手控制牲口的速度和方向,往左喊依着(只能音译)的口令或者往后轻轻拽缰绳下达指令,往右含握着(音译)或者右手挥长鞭轻轻抽打牲口的左前侧。

这次任务也只能我一个人驾车,不知道哪里操作不当,走到半路驴子又发狂撒欢了,拉的连人带车都飞奔起来而且不走正路,突然变向跑到地里。家乡并非平原除了山地梯田,大点的地块南高北低每块之间都有落差,少则一米多,多则两三米,只是相对平坦。庆幸的是多亏跑到地里,彼时很多地已经耕完翻起了新土非常松软,驴子在软土里是跑不动的,总算没有把我拽倒,直到跳了一次地堰车轮掉了,驴子终于没力气了自己停了下来。回想起来这两次都有点惊心动魄,也有幸运的地方总算没有受太大的伤,尤其是第二次竟然全身而退,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以后再面对它们更加有底气。

牲口的欺软怕硬十分微妙,当它试过不能和你抗衡时就立马变得顺从,后来随着我的成长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驴子大概养了七八年,我长大了它却变老了。上初二那年有两个同学要来帮忙收麦子,为了炫耀一下我就熟练地架上驴车,拉着他们去地里。一般牲口拉车有两种:一种是用长套牲口在前面拉,人在后面驾车,一般用于重载;二是用短套加小鞍把车杆直接架在驴身上这是赶驴车和赶马车是一样的,牛也可以但是牛实在太慢了,一般不用牛驾车。结果走了不到三百米,小鞍上的挂绳突然断了,我们三个直接压空扑倒在地,有惊无险闹了个小尴尬。

牲口的作用除了拉车运输,更重要的是耕地播种,这是农业生产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法省略和敷衍。耕地需要两头牛配合,牛套接到二楼杆子上:是一种有两根木杆后短前长,耕地专用的连接工具,用铁链做成等边梯形,无论如何变向都始终平行保证犁子受力均匀,长杆足够容纳两头牲口的空间,对接两副牛套,短杆的中点连接犁子的前端。耕地是一种艺术:看着大地被翻起像一道道浪花,带着泥土的芬芳呈现出一种朴素亲切的黄褐色,那是大地最娇嫩的肌肤和充满生机活力的血肉,那分明是翻起的无限希望,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由冬到夏麦子由绿变黄;多彩的秋天黄澄澄的玉米、谷子;白花花的花生;红彤彤的高粱;紫地瓜、红萝卜丰收的喜悦让农民脸上乐开了花。

耕地一般都是有经验的长者手扶犁把,肩上撘一条大鞕,鞭把粗而短,鞭身顶端最粗越来越细,鞭梢能发出响亮的声音大概有四五米长,没有力量和技巧根本挥不起来。打到身上特别疼,有候听到鞕响牲口就会条件反射加快脚步。不够熟练的牲口还需要前面有个人牵墒,牛和驴的组合就容易偏墒,驴子力量差总是落到后面。耕地的好手是骡子,体力、耐力、速度都具备。因为马、骡比较昂贵,很少有人养。

耕完之后还要耙地,耙有两种:一种是三角形的叫堰耙,两行钢齿呈六十度角可以把高高隆起的土推向低处,使犁完的地变平;一种是长方形的抿耙,一圈钢齿前后两排要错开,主要作用是碎土,把大的坷垃碾碎、碾细,表面的土越细密越能保温保湿。无论哪一种都需要一个成年人站在上面施加重量,坷垃多的甚至要两个成年人站上去,一遍遍直到新土又平又细像灰尘一般才算完美。站耙需要技巧,人在上面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只是在耙前系一根绳子抓在手里,身体微微后倾,避免扑到前面被尖锐的耙齿划伤。遇到大的坷垃双脚要翘起让耙的前端也翘起来,压倒坷垃上,不然会一直推着走碎不开它。哪边坷垃多,就把那边的脚轻轻抬起,让耙齿浮到坷垃上再落脚压下去,才能越碾越小。小时候看到站耙很羡慕,晃晃悠悠像坐船觉得一定很好玩,直到后来体验过才明白,看起来轻松实则是个危险的苦差事。农活干得好也能让人赏心悦目带来美感,却没有一样是轻松的。

我的毛驴渐渐力不从心,看来是真的老了,父亲听从别人的建议把老驴卖掉改又成养牛。买个好牛犊在最快的生长期,一年能增值一千元左右,平时不耽误干活。养一年卖掉,再买新的,连续好几年都是小公牛,因为仕母牛每年都有生育哺乳期会耽误农活。母牛却是任劳任怨又温顺的,没有阉割的小公牛则是桀骜不驯,真正初生牛犊不怕虎很难驾驭,要么不走要么飞快,没有强大的力量很难掌控它。在劳作中每次都像是一场战斗,斗牛是家常便饭。养牲口这些年每天还要为它割草,尤其是夏天鲜嫩的青草就是它们的美味佳肴。冬天只能去山上割干草或者吃干玉米秸,要铡碎避免浪费。那时几乎家家都有牲口,割草也要占用很多时间,好在都是农闲时候,农忙时节就直接喂农作物的鲜秸秆。那时地里、地头、山坡、路边的草都被割得干干净净,不像现在到处都长满了草,快把路埋没了也没人管。

后来很多家庭都购置了农用三轮,至于收割耕种也逐步走上了购买机械化社会服务的路,有了专门的从业者。在这样时代变革中,牲口显得格格不入已经严重落伍了,父亲也被动转型托人买了一辆二手农用三轮车,从此牲口失去了广阔的舞台,淡出了农村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仅有年龄大的,家里没有青壮年劳力又开不了机动车的老年人,还在执着的依赖着牲口,这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几千年来原始农耕文明向机械化、现代化的进阶飞跃。生活真的变了,劳动变得轻松、简单,少了牲口的叫声生活也安静了许多,却仿佛少了很多生气。这些劳动的场景,牲口和农具都已经消失在逝去的岁月里,再也看不到了。

回忆养牲口这些年,虽然也有惊险、狼狈,但更多的是温暖、快乐和感恩。牲口不会表达,也从不居功自傲,它们身上却有很多优秀的品格值得我们学习:吃苦耐劳、默默奉献、忠于职守、任劳任怨,陪农民走过无数风霜雪雨、春夏秋冬,在过去的农耕文明中居功至伟。如今时代的发展让它们没了用武之地,如果没有它们的默默奉献、付出,我们实现机械化进入现代文明社会的路也许会更加漫长。无论如何怀念过去,时代都不会放慢脚步,只想把养牲口那些年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留作纪念不忘我们走过的来路,不忘生活曾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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