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老家 雨季

去年一冬几近无雪，今年入夏雨既少又小的可怜，北方前所未有的干旱。盼雨盼的几近焦虑，每天都要在网上查近期天气预报，最长可以看到一季的天气情况，也许太久了准确性并不可靠，但是打开页面除了零星的小雨、雷阵雨，一场大雨的音讯也没有，总是失望到无以复加，连内心也干裂枯萎了。

在我们最需要雨的时候，它却像某国的贸易保护主义，时时处处不让我们称心如意。没有了雨露的润泽，草木花容失色，江河湖泊也在急剧瘦身，饥渴的大地把她的痛苦传递给所有的生命一起分担，谁也无法置身事外。在这样的夏天不由得怀念起童年老家的雨季来，那时因下雨带来的乐趣竟然如此的丰富难忘。

我的老家是一个三面环山的秀美村庄，雨后的村庄愈加楚楚动人，还能带来无穷的欢乐。童年的雨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光，下雨前低飞的燕子，有时还偶见过街的蛇是雨即将到来的前兆，等到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就故意光了上身，摘一片大大的梧桐树叶顶在头上，去路上撒欢奔跑感受雨前的清凉、畅快。经常猝不及防雨就像天河开闸放水一般倾泻而下，很快叶子做的伞就难以招架，雨淋到身上有时会激灵灵打个冷颤，那个舒爽无比刺激，淋得像落汤鸡才淡定的走回家去，那时对于雨是打心里想亲近的。

雨一停就迫不及待的往山上跑，等到了半山腰所有的房子和树都无法再遮挡你的视线，你会看到每个山峪都汇成一股山洪，约莫有几十股之多，如万马奔腾呼啸着奔流而下，耳中只有震耳欲聋的涛声，任何别的声音都被这声势掩盖。那种场面气势会让人久久的震撼，惊叹大自然的力量。不消片刻再看山下的街上已经成了小河，水流灌满了整条街道，浩浩荡荡像春节表演的花灯队，在每家每户的门前走过，把所有的街巷转了一个遍，最后在人们的意犹未尽中翩然而去。看着四下的水流不由得让人感慨水的伟大，今天依靠卫星导航还常常走错了路，而水却总能在地形错综复杂的大地上，找到一条通往江河湖海的路，千回百转、勇往直前最终汇成浩瀚海洋。这种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人生靠什么导航？只能靠水流这样的理想信念，正如生活无论多么迷茫、窘迫，只要永不放弃每个人也一定会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如果连着几场大雨，山上的水能流一个月甚至整个夏季，虽然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却也潺潺不绝，为夏日带来许多清凉、便利。两三天后靠山的人家很多也涌出了清澈的泉水，我们都把这叫做开泉子了。水从院子里流到街上以至于整条街都是清澈泉水，沿着低洼处或南或北、或东或西最终殊途而同归流向村中心纵贯南北的天然泄洪沟。在家门口随时可以洗衣服、洗菜、洗水果，那时还没有自来水，雨季的用水的方便是一年中最奢侈的。闲了就三五成群泡上一壶茶，唠着家长里短，身边是翩翩飞舞的优雅蜻蜓，在不知不觉中时光随流水远行，带走了期盼。

村中心南北大街偏南有一口老井大概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是建村的先辈留给我们繁衍生息的生命之源。这是一口神奇的井，深度大约十几米，每当大雨过后井水就会从直径一米多的两个井口喷涌而出，粗大的水柱翻着水花像沸腾了一般翻滚，与趵突泉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更加有气势，更加壮观，美中不足是不会保持太久。为了减轻井壁的压力，井台北侧离地面一米处有一个正方形的泄洪口，井口涌着水花，这里喷出激遄粗壮的水柱，如果安上一个虎头声势比黑虎泉要壮大得多。在井台下是一口方正的水池，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打水仗、玩自制的水枪，泡一泡脚，洗一把脸那份清凉可比空调舒服多了。

水池出口连着那条宽阔、深长的泄洪沟，水就从这里流进长清的母亲河北大沙河，最后汇入黄河奔向海洋，因此我想老家虽然偏僻闭塞，我们的生活、命运却是和国家、世界息息相通。井水甘甜、湛凉，冬暖夏凉，夏天喝两口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凉意，泡茶更是回味悠长，冬天井水冒着白气喝下去温润平和，一般不会闹肚子。这时的井水可能由于巨大的鼓力，铁水桶和人掉进去都不会下沉，因此六百多年没出过一次意外，这真是一口有灵气的井，不知疲倦的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村民，还庇佑我们的平安。

夏天大家最喜欢打了新鲜的井水下凉面，浇上麻汁、蒜泥，撒上胡萝卜丁、椿芽末、黄瓜条，红白绿三色相间，麻汁的浓香，蒜香、椿芽的鲜美、井水的清凉融合成最诱人的消暑佳品，看着就食欲大振，吃一口爽滑、鲜香。这些年吃过很多地方的凉面，都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失落，只有用老家井水捞过的凉面最得我心。把西瓜在井水里泡上半天再吃，水的清凉浸透西瓜的每个部分，浑身通透又不伤脾胃，这可比冰箱健康多了。

雨后的夜晚因为到处都是水，连风也是凉的。山风习习仿佛喷了大量的清凉油，让人神清气爽毫无困意。提着灯或手电去树林里捉金蝉也是一种消遣，雨越多泥土松动破土而出的蝉蛹就越多，运气好一片树林就可以捉几十只。有时恰巧看到蝉正在破壳而出，让我对生命有了更多的认识，金蝉脱壳意味着生命的蝶变成长。白天树下草丛里还有很多水牛，一种黑的硬壳昆虫和蝉一样都是一道难得美味佳肴。

山上的水流上半个月至二十天，在平整的石梁最里面靠近山土洼处，始终会有一洼水积存，里面会生出一种表面青色，底面黑色光滑细腻的菌类，我们叫做地堰皮和凉皮差不多，凉拌一下口感清爽柔韧和海蜇的口感非常相近，也是非常珍稀的食材。

雨不但送来生机、清凉，还有平时吃不到的美味。很多瓜果也在这个季节成熟，不像现在因为没那么多好吃的，经常结伴摸黑去偷瓜，摘了就找个隐蔽的地方狼吞虎咽，也不用洗三把两撸吃完再去摘，直到吃不下才肯罢休。如果有月亮就用树枝编成帽子戴着，万一有人蹲到草丛里大气也不敢喘，一般不会被发现，这种日子既能解谗又紧张刺激，总是非常有成就感。不过偷归偷仅限于就地吃掉绝不带回家，不然就是坏了规矩、变了性质，农村对于这些馋孩子，只要不太过分还是很大度的。还有桃子、核桃、西红柿、梨子等，那时几乎没有零食，这些漫山遍野的瓜果桃李给了我们最幸福的满足。

如今我已搬离老家近二十年，蜗居在城里远离了那方可以放飞心灵的山水，为了生计忙碌奔波，一直没有机会再次重温童年那份老家雨季的快乐。好像这些年大雨也越来越少，雨季无雨，雨水成了稀缺资源，就是有那份闲情，恐怕也再难体会童年雨后的种种乐趣。老家也面临着搬迁，童年老家的雨季也许永远的留在逝去的岁月里，留在渐行渐远的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