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醒来,脑海里想着的,是几日来鲁院老师讲授的知识,收获是巨大的,内心和精神上的压力却像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睡意是全无了,为不影响同学休息,我轻手轻脚穿衣起床,来到宾馆院内。
北戴河的夏是凉爽的,然而,夜却不安静。原以为是风拂过院内的森森古木,但细细听来,那一声一声、声声不息的声音却是来自院外。
几天前,来自全国煤炭系统的众多作家集聚这里,为自己的文学梦增一份力,添一把柴。我们所下榻的中国煤矿工人疗养院面朝大海,那一声一声、声声不息的声音,是海浪不停翻涌的缘故。
能参加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于我而言,不易。鲁迅文学院副院长邱华栋先生说,此次高研班与刘庆邦主席动议于三年前,三年来几经周折,终于开班。我才知道,鲁迅文学院作为国内文学的最高殿堂,为中国文学、为煤矿作家铺平道路更为不易。
“写是硬道理,不写没道理。写有可能失败,不写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涛声阵阵,海浪无休无止,一波一波冲击着海岸,是海浪的坚持,让本该安宁的夜充满了生命的躁动。刘庆邦主席的这句话如阵阵涛声,冲击着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文学的路,是一条永远登高的路,在这条路上,或许有一个平台以供休憩,但每次回望,都会惊恐发现,身之所处,离那个最高峰的距离,还是那么遥远。
循着涛声,我来到宾馆门口,许是深夜的缘故,伸缩门紧闭着,无奈,我只有站在门内向外张望。路边的路灯亮着,路灯的亮光映着近处的海,白色的浪花一次次在岸边驻足,又一次一次冲上岸来,远处的海隐在夜色里,深色的海水无边无际,看似平静的海水高低起伏着,在不停息的涛声里,一种深邃的力量引人神魄。
忽然,我听到了人语声,在人语声里,我看到众多赶海者在浅海里追逐着海浪,看不清他们手里的工具,我猜想,一定会有鱼篓,会有渔网吧?
许多年来,我也如那些赶海者,白天结网,深夜赶海。对生命,对文字,我一直深怀敬畏,为此,我常常审视自己笔下的文字,审视过后,总觉得没有达到想要的深度和厚度,迷茫和彷徨常常让我不敢轻易下笔。
“以常识、常理、常情把生活中的事情记录下来,在写作过程中,要加入自己的判断,在阅历的基础上,必须带有作家自己的思考,这样的作品才有分量和深度,而没有思考的东西,只是给生活拍了一张照而已。”贺绍俊老师在阐述现实主义小说的思想性时如此说。自古以来,“文以载道”是文学领域的主导思想,虽过于沉重,束缚创新,但我认为,一篇文字若仅仅是泛泛而谈,不能给人以思考、启迪或美的感受,那么,这样的文字也就失去了生命力,就失去了文学存在的意义。
张菁老师说:“与庸常世界更进一步的切入和打开,即文学。”我深感其然。我们每天一睁开眼,就开始在庸常的世界与庸常的生活打交道,会有欢乐和悲苦相伴,时间久了,宿命感就会滋生暗长。文学却不是。文学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这是一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话,但要做到高于生活,又何其容易!张菁老师在解读文学的切入和打开时,她独到的分析和款款深情,让我在她结束演讲的最后一刻,忽然泪流满面。下课后,我惊诧于自己的激动,却记住了她对文学的严谨。她说:“每一个作家在写作品时,都已制定了游戏规则,既然设置,就要遵守,即使你是这个作品的王!”
海浪无休无止地扑向海岸,即便落潮,也是先向前进,而后才慢慢退缩。下课后的黄昏,我和同学常去海边,但在这一时间段,从未见过赶海人。生活有着自己的规则,这些规则里有生存法则,也有更高层面的哲学思想存在。潜意识里,自觉或不自觉的遵守,是本能,也决定着优秀与否。
可以说,参加此次高研班学习,我是有备而来。姚喜岱秘书长在高研班微信群里,要求每位学员上交两篇作品,用于鲁院老师对学员作品的讲评,我选了两篇自认为很见功力,但又有困惑的散文。两次作品研讨课,杜丽老师和张颐雯老师分别提出了两篇散文中的优缺点,两位老师认真负责,循循善诱的讲解,让我茅塞顿开,明白了小说和散文写作中的相通之处,明白了散文写作中语言、技巧和主题提炼的重要性。
赶海人的语声不断传来,他们将会在几点休息?收获会是多少?在千百年来留下的捕鱼方法上,有没有再创新?我不知道,但通过此次学习,我却知道优秀的文学作品离不开创新。鲁迅文学院副院长邱华栋先生说,作品的语言、形式、结构都可创新,杰出作家作品中生发的悬念,都会向读者发出邀请。李浩老师说,技术是不断创新的,随时间、审美而改变。没有一项技术是旧的,旧的技术如果加以改变,都可以变为一种新的技术,而任何技术的运用,都要保证独特、有效、有魅力。技术的学习要下大功夫,要有耐心。耐心就是技术,耐心就是才能。
无独有偶,宁肯老师在说起阅读与写作时,也说到了耐心。他说,阅读时一定要认真、细心、耐心,写作时才能认真、细心、耐心,就像弹钢琴,4、5岁就开始训练弹的技巧,每一个钢琴家都要经过这一黑暗期。写作也如此,当写作困难时,你所训练的那些技巧,都会一一而来,去帮助你完成下去。而技巧的获得,就是要耐心细读属于自己的经典书籍,只有成为自己喜欢的经典书籍的研究者,才能把书中所有的技巧化为己有。
在涛声和赶海人语声的交织中,老师的话如雷贯耳,回顾自己以往的努力,我远没有赶海人的执着和勤奋。刘庆邦主席说:“创作有天赋还要有地赋。地赋是后天赐予作家的,包括生活、阅读、培训等等,主要是自己赋予自己的。一个作家有了天赋,再有地赋支撑,他的天赋会得到充分发挥,而若一个作家天赋不太够,但有地赋支撑,就可能弥补天赋的不足。”我知道自己生性愚钝,天赋地赋都无从谈起,但对于文学,唯有一颗挚爱的心始终如一。
久立宾馆院内,海风渐凉,涛声一声一声,声声不息地坚持着,夜幕下的大海暗潮涌动、深邃辽阔,那些赶海的人依旧追逐着海浪,我却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