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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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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19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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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村纪事

 

灵岩村纪事

郭光明

七月初,在济南长清采风。

出城区,东南行。此地属泰山山脉西麓,104国道一路穿山过岭。过张夏,近万德,自始至终,只见山峰层叠、此起彼伏。而公路却平坦如砥,就像是走在华北平原。

路边,宣传万德镇的牌、匾、画、幅,林林总总,目标都指向“灵岩”。

灵岩,以寺著称,久负盛名。之前,曾有两次游览,印在脑干的记忆,一是宋代的彩色泥塑罗汉像,二是历代高僧的墓地。泥塑罗汉造像,写实,写实,生动,形象,是古代的罗曼蒂克,世俗气息与生活情趣的极度交融,我记住了贺敬之“传神何妨真画神,神来之笔为写人。灵岩四十罗汉像,个个唤起可谈心”的诗句。而历代高僧的墓地,墓塔成林,记住它是因为电影《少林寺》。

正在胡思乱想,车子陡然一拐,驶进乡村公路,不觉蜿蜒约摸三四华里,浑然进入深山。再看路旁,高高低低,满眼都是树,有梨树、苹果树、核桃树,还有不知名的杂树。而属于落叶灌木的花椒,也成了树。它们层层叠叠,青翠铺盖,一面向山顶蔓延,一边向山底延伸,凝重丹青,像一幅画。

车停路边,下车。树影婆娑处,但见孤塔一座,不连青崖,桀立自高,特拔刺天,望同神笔一划。不用说,那是久负盛名的辟支塔。而山坳里竟然也栖息着一簇簇人家。

路人告诉我,那个村就是灵岩村。

村头,核桃树下。一块石碑,矗立于野山菊丛中。

这石碑,离地三尺,共有三个层面。最下一个层面,十余平米见方,褐红色石块铺就。石块未经打磨,很不规则,像仓促而成,鼓起这个层面。中间的碑座砌垒,石块也是褐红色的、不规则的,但砌起的碑座却不草莽、粗糙。而墩在混凝土上的碑身,黢黑,分成左右两面,左面的国徽图案下,雕刻着“农产品地理标志证书”字样;右面雕刻的,是农业部颁发的“农产品地理标志的放大,严肃而原汁原味,活脱脱就是,一页“广告”。

基座碎石,与灵岩山同质。但铁定的遗传基因,承载大山的品质、情感,却剜凿不改。

空气里飘舞着山菊的野香。不知从哪刮来的风,嘶嘶地吹着,碰撞着这块石碑,似乎也撞击着灵岩人的神经。

近前,见有一位女士,旁边还有一位,是一个男士。我看他们时,见女士略施粉黛,男士白白胖胖,两人年龄相仿,却各不搭腔,眼睛直向路口,似是等人。

这两个人,似曾相识。至于在哪见过,却记不真切。满脑子搜寻曾经记忆时,他们主动上前,自报家门,正是我的采访对象,灵岩村的康其国、赵西玲,一个是农产品地理标志证书的申请人,一个是康明山菊花种植专业合作社理事长。

我恍然。他们夫妻,在电视见过。

但是,不管是农产品地理标志证书的申请,还是种植专业合作社理事长,说到底,他们的身份就是一对农民。但衣服不是灰不溜秋、身材腿粗腰圆的那种,没有一点土得掉渣的沧桑痕迹,看不出他们的职业特点。

现在许多农村题材文章,包括电影、电视剧,几乎都是颓败、落后岁月遗痕。而我去年采访济南南部山区的黄巢村。论地理位置,是济南的最南端,泰山山脉最深处。要是没来过这个村庄,作家的笔下一定又是破败的形象。但我走进一家普通的农家四合小院,看见的是高门大窗、水泥地面,墙上还贴着瓷砖。屋内不但一尘不染,而且时尚用品、冰箱彩电、音响电脑一样俱全,中堂和四壁上,张挂着精致的名人字画。若不是抬头就是山,很难想象这个充满现代文明气息的院落,竟然远离城区一百多公里。而主人五十多岁,一身T恤牛仔,城里人也不过如此。

此刻,阳光穿过辟支塔,斜向而来,映出一道微微幽光,却不是岁月的遗痕。采摘野山菊的游客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头都懒得扭。

“我们这的野山菊,泰山山脉的特有,传说乾隆皇帝就曾食用过。”

赵西玲的普通话,略带胶东口音,让我猛然醒悟,此山非彼山。

本来,因山顶平坦、四壁如削,山民称它“方山”。后来,一位会看风水的先生说它像皇帝的玉玺,人们又称它“玉符山”。再后来,东晋朗公和尚,高僧佛图澄的高足,游历于此,见这里风景如画,就顿足不再云游,就地宣扬起了佛法。传说,朗公和尚讲到精彩时,马不嘶,人不语,猿不叫,狼不嚎,就连老虎狮子这些猛曾,都趴着不动,石头也连连点头……从此,生命和生物开始繁衍,文化和文明渐渐发酵,寄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便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也给灵岩村留下鲜明的胎记和宿命。

“乾隆皇帝曾经七下江南,却有八次住在了灵岩寺。”康其国介绍说:“就在乾隆皇帝第二次下江南时……”

“是不是看上了你们这里的哪位村姑?”

这是前来采摘的游客打趣。

“你别说,乾隆皇帝还真相中了我们这的‘山菊’。”游客的打趣,如鲠在喉,让康其国一时结舌,无言一对。倒是赵西玲机灵,接过游客的笑谈,莞尔一笑,借机发挥:“传说,乾隆皇帝南巡时,一路舟车劳顿,来到我们灵岩就病倒了。随行太医给他开了好多药方,喝了好多药汤就是不见好转。后来,灵岩寺的老和尚给他进献了一种模样像芹菜叶儿食物,说吃了它可以消肿解毒、清肝明目。就这样,乾隆皇帝不但吃得上瘾,还治好了病……”

什么叫夫唱妇随?什么叫妇唱夫随?

这就是夫唱妇随!这就是妇唱夫随!

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野山菊的嫩芽,是否唤醒过乾隆皇帝舌尖上的味蕾,无以史考。但乾隆御赐的“灵岩御菊”,却无牵强附会之嫌。

而如今,古代与现代,城市与乡村,极度交融。

在这里,自然常态,常态生活,充盈天地。我仿佛听见,历史的回眸,现代的蒸腾;品出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和现代的时尚、世俗的心理。

野山菊无主,曾是灵岩人果腹的食物。

山地也是土地,朴朴实实,都是灵岩人生存的空间。不用想象,灵岩人的先祖们,曾经披荆斩棘,放火烧荒,开垦野山,曾经播下过玉米、地瓜、谷子、麦子,甚至让北方所有的粮食作物在这里安过家。但是,收获呢?

收获微薄。一年到头,为了粮食,女人紧锁愁眉,男人累弯了腰。

而野山菊呢?

野山菊遗世独立,是这里的千年主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它们一代又一代地嫁给低矮的草房,不但填充灵岩人的胃囊,而且还让他们宜寿延年。

眼下的野山菊,丛丛垄垄,像经过了人工雕琢。

的确,我看见的野山菊,成行,成圃,成园,却是散落在山坡上、山崖下、山坳中的“集合”。

赵西玲说,这是驯化的结果。

驯化?

是的,就是驯化!康其国的回答,信誓旦旦,斩钉截铁!

我有些膛目。在我的生物学词典里,驯化是野生动物、植物的蜕变,几千年前的古人智慧,像猪马牛羊,像鸡鸭鱼狗,像黍麦稻菽,像荷苇菜蔬,都是古人的驯化结果。

而如今,两位农民竟然玩味起了野山菊,而且几年工夫竟然就用600多亩,让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的身上,似乎负有一种神圣的使命。至于负有什么使命,我说不上来。

但是,眼前的野山菊,错落有致,层叠蔓延,与花椒、苹果、核桃、梨树,还有不知名的杂树、灌木、野蒿重新组合,构成一个崭新的植物体系、固定的生态结构,让这片神奇的土地,重新高贵,拥有尊严,却是新时代农民的觉醒。

600多亩山地,七零八落。但走进那块地,都像一方方舞台,野山菊?哦,应该叫灵岩御菊,仿佛都是最为专业的演员,走近它们时,让我仿佛感受到,它们正用最为专业的眼神、最为专业的精神,向我示好、向我微笑。甚至,向我放电。

我曾问过康其国、赵西玲,之前,是否学习过相关知识?或者,从事过此类工作?他们的回答是否定的。

他们说,驯化这个名词,是以后知道的。

他们说,我们这野山菊,虽然沟沟坎坎都有,但驯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翻地,条沟,养墒,播种,疏苗,移栽……

施以慧心,草也是美。经过了康其国、赵西玲的呵护,原本粗粗糙糙的野田,猛然华丽转身,喷薄而出,绽放出一枚枚神秘的生命之花。

此刻,七月流火,山风却悄然弹拨四季琴弦。我看见核桃树间,灵岩御菊又孕育着又一茬希望。

置身于此,纵然是耄耋的老者,忧郁的悲客,也会身心震撼,为生命之大美,为天地之大美,恨不得此景此情,凝为永恒。

然而,移植之初,他们也受到了冷嘲热讽,说他们是败家子。

也是,灵岩山不缺野山菊。满山遍野,随便哪个人,随便跑到哪个山坡,随手就能掐上一筐、一篮的芽儿。一筐芽儿有一筐的价,一篮芽儿有一篮芽的价,花钱流转土地,花钱请人栽培,花钱请人掐芽,不是败家子儿是什么!

但是,不成规模无以成市场,不成市场无以成品牌,不成品牌无以走出乡村。而不能走出乡村的灵岩御菊,最多就是农家乐的一道菜,要想进城,难!

赵西玲如是说。不愧食品营销专业毕业生!

其实,这就是传统农民与现代农民的思维不同之处。

灵岩的野山菊,以灵岩御菊的身份,不但走出山村,走进城市,而且,走向了全国。这是一个神奇!

康其国说:“我就一个农民,从来就没有过要创造什么奇迹,如果非要说这算奇迹的话,倒不如说是我的梦想。”

康其国,土生土长的灵岩村人。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父辈祖辈都是农民。而他的第一个梦想,却与野山菊没有一点关系。

在灵岩村,婴儿认识这个世界,第一是母亲的乳房,第二就是野山菊。吃着野山菊长大的孩子,他们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不希望野山菊再养大他们的孩子。

是的,大山里的孩子,最初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

康其国也是如此。19岁那年,他高中毕业,没能参加高考便踏入社会,在济南趵突泉宾馆当上了一名厨师,他的第一个梦想是,凭自己手艺、自己的劳动,赚钱,养家,让父母不再那么辛苦。手艺提高了,薪水增加了,他就梦想着在城里立足、买房、娶妻、生子,让孩子享受城市人的生活。很快,他凭着厨德、厨艺、厨绩和为人,赢得公司认可、工友称赞,年薪达到20万元,实现了他的第一个梦想。

但他的梦,如影随行。

按说,梦想实现了,他可以无忧无愁。但家乡的野山菊,不时触动他敏感的神经,让一向喜欢爱琢磨的康其国,把目光盯上了菊芽。他想,家乡的菊芽儿,不是厨师也能煎炸烹拌出几道菜。而自己身为省城高档酒店的专业大厨,难不成研发几个菜品?

如愿以偿。康其国凭着他的智慧和技艺,研发出的菊芽小豆腐、菊芽肉丸子、粉蒸菊芽苗……不但成为食客称赞的美味佳肴,而且成了高档酒店的特色菜品。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拾,接二连三地创出三十多个菜品。

2010年,他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把乾隆皇帝御笔的“灵岩御菊”,贴上标签,推向市场?

于是,小两口一合计,满怀信心地回到家乡,在村、镇的大力支持下,以“农户+合作社+公司”为经营模式,开始了他们的创业。

也许,这又是康其国的又一个梦。尽管,康其国没说是梦。

2013年,山东济南,第二届山东国际农产品交易会。他们研发的、御菊小豆腐、御菊芽鸡肉丸、御菊芽狮子头……首次亮相,就引发市民的广泛关注,引爆新一轮泉城热购狂潮。

2015年,经农业部国家地理检测中心检测过,他们创办起的济南明康特色农业生态示范园,获无公害认证证书、农产品地理标志,其御菊芽产品成为全国唯一。

而此前,尚无先例。可谓“前无古人”。

试验园区里,康其国掐下野山菊的几片叶子,递给我,说:“你看我们的御菊叶子,正反两面都是绿色的。而别处的野山菊,背面的叶子是灰色的,还带着一层绒毛。这就是灵岩御菊的不同之处!”

说到灵岩御菊的特别,康其国一口气列举了几组数据。还带着小数点。其中:

菊科植物维生素C含量最多13.1,我们御菊的含量是31.1;

菊科植物蛋白质含量最多是4.33,我们御菊含量是4.40;

菊科植物铁元素含量最多是1.68,我们御菊含量是29.6;

菊科植物锌元素含量最多是2.5,我们御菊的含量是1.13。

菊科植物钙元素含量最多是13.1,我们的御菊的含量是31.1;

……

他说:“这是2015年经农业部国家地理检测中心检测出来的。要不然,怎会发给我们国家地理标志证书?”

我接过康其国递给的一片嫩芽,翻过来看,色泽清翠;正过来看,青翠欲滴;放到鼻尖上嗅了嗅,鼻孔满是野性的清香。

康其国说,他驯养的灵岩御菊, 从不打药,从不施肥,是真正的原生态、无公害。

于是,我把嫩叶放到嘴里嚼了嚼,味道带着一丝苦味儿。

不能不说,灵岩御菊生活在一个好“人家”。

根据农业部国家地理检测中心检测报告,按照上面标注的经纬度,用GPS地亩测量仪,我走进东经116°56′—116°59′、北纬36°20′—36°22′区域,发现这里浸洇着风雨,粘附着阳光,像一袭吉祥纳福的彩云袈裟,深藏泰山西麓的皱褶里,简单而丰富,富饶而安康。

我看见到了一棵唐朝青檀。树叶浓绿叠加,树冠枝柯交错,而树根老态龙钟,铺展开来,像历史的造型,弥漫出一种沧桑之感。

檀下有泉,名“檀抱泉”,列济南七十二名泉。我见过清代的古树、明代的古树,也见过很多泉。但树与泉,或傍,或映,几乎都是树归树、泉归泉,彼此各不相干。而这里,峭崖断壁,树根铺展,一穴岩洞,竟从树根洞开,像神人挑开的门帘,天然,合一,素描出一份神秘与深幽。我以渐行颓废的心性看时,却如逝去的时光,回到了本源。

岩洞里,泉水叮咚,像是有了灵魂。进洞择一突出石头,稳住脚跟,小心站立,眼睛过了暗适应后才看清,泉从岩壁出,水在岩隙流,像水帘洞。而脚下一潭清水,见影,见底。不经意弯腰捞起一块鹅卵石,康其国刮去黏糊糊的青苔,就见它纹理细腻、层次分明,酷似天然木纹,煞是好看。

他说,这就是木鱼石。

木鱼石?

毋容置疑。他说,这里是木鱼石的故乡。

资料显示,木鱼石出自于寒武纪中期,产地仅限于泰山西麓,也就是灵岩山一带,其贮量极为有限,因而弥足珍贵。

重要的是,木鱼石富含锶、钼、锂、锌、硒,都是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

恍然大悟。御菊原来生长在风化的木鱼石土壤上。

碰上一位中年妇女,从山坡上下来,篮子里满满都是,青翠欲滴的菊芽。她说,现在前来旅游的人挺多,掐上一把就能赚个零花钱。

但是,康其国、赵西玲没有这样想,也没有这样去做。

他们说,御菊像孩子,虽然生在好人家,但若疏于“教育”、“培养”,疏于“管教”,野生野长,终将无品无质,难以“嫁”人。

于是,他们独辟蹊径,出奇制胜,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成立济南晋康食品有限公司,注册“念康”、“慕康王品”、“念康御菊”列商标,“量”嫩芽叶片多少,或“定制”御菊酒,或“定制”御菊茶,或“定制”御菊系列食品,因而把它们远“嫁”到了北京、安徽、河北、江苏。甚至,将御菊芽远“嫁“到新疆……

对此,中央电视台的农经频道,山东电视台的农科频道,济南电视台的频道,把灵岩御菊和它的驯化人制成专题片,引起广泛关注。

灵岩御菊,火了!

这是它的幸运,它的命运,更是它的时运。

采访结束时,康其国说了许多,赵西玲也说了许多,我把他们广阔过的话,归拢起来,凝成一句:

“勤劳是创业支点,创业是事业的原点。唯有辛勤劳动。不断创新,才能让创业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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