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郭光明的头像

郭光明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3/06
分享

冬季来蓬莱看水城

 

蓬莱的热闹,是拿人气换来的。温暖的春秋,炎热的季节,蓬莱备受关注,游客成了主体,主宰着蓬莱的人气,而到了冬天,却正好相反。

冬日的黄昏,去看蓬莱。蓬莱早已没有了白天与黑夜的热闹,随之而来的,水城成了蓬莱的主体。当我来到它的跟前,它就像岁月的一页化石,明代的水军基地被重新打开,却不是寒怆、凉薄、粗陋、阴郁、滞后的形象,似乎让我在时间上产生了足够的错觉。

斜阳的光芒,从远天落下,渐次隐没丹崖山下,几抹淡红的亮色,水渍般洇入水城沉沉的暗影。我站在丹霞山的低处阶石上,注视这座绝壁面水的城,建筑格局涵泳壮魄,自显几分危峻的气象,让人明显感受到,中国几千年淤积的文明层,至少在这里没有被稀释、松懈和瓦解,更没有被连根拔起,或者悄然置换。而跃海陡起的重檐城楼,雄固,雄浑,雄尊,一个“雄”字怎能了得?

那天的印象极深,像烙在了心头。我看到了一群白色的和平鸽,抖动着双翅,低飞着,从振扬门的城楼上掠过,绕出一个大大的弧,留下一串鸽哨的余音,消失在丹崖山的暮色中。那一刻,寒风夹带着海腥,吹动了城头的烈烈旌旗,让残酷的岁月,像一位憔悴的老人,在清晰的鸽哨声中,沉默下来。不,应该说是轰然倒下,让我连回望过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眼下,天色已经转暗,水城却与天光连联。记得明清时代的防浪堤、平浪台,挂了一层冻干的苍苔,青砖石块垒砌的墙体上,附结着大块的瘢痕,只消一眼就能端详出,颇具古老而沧桑的味道。透过幽微的天光,我看到了道光年间铸造的生铁大炮,它蹲坐在雉堞前,像一头巨兽,睁眼盯着大海,暗含一丝杀气。而如今,已是铁锈斑斑,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霜雪,仿佛掩盖住了血滴凝成的伤痂。堞口上挺起的烈烈旌旗,呼啦啦地席卷大海的寒风,遥远而真切地装饰着这座水城的过去和现在。它们在我的眼睛里,顷刻间,就像那位老人重新站起,脑海里联翩复现:硝烟升腾的天空,狂啸怒吼的刀剑,震得日月发抖的鼓鼙,还有舍去热血的无数生命……虽然,战血早已凝固,那段残酷的历史早已远去,但水城度过唯靠向死而生的信念与心志,留痕纸上的字句,却是燎过狼烟的史实:坚硬的城垣,折断了努尔哈赤的弯弓之箭,阻住了倭寇飙风般的驰骤,守城军民山石般的刚硬之心,将这座倚山临海的城,发挥出无比的威力,让心怀鬼胎的、虎视眈眈的敌人,心存畏怯。

激响,高亢。尖锐的厉风,挟裹着大海的腥味儿,把这座水门吹的浑身发凉。听完水城旧事,历史的想象,把我观光的心绪折弄得疲惫不堪,总感觉干冽的风,散不尽历史的记忆,让我的心像山石一般沉。

夜入水城,首先暗下来的,是渤海岸边的丹崖山。白天跃海陡起、绝壁面水的形象,隐约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黑夜掳走了蓬莱的坐标经纬,像是把蓬莱装进了麻袋。但麻袋的封口不严,让明亮的光从黑暗中射出,一下子占领了整座城的每一扇窗,占领了大大小小的街道。而且,从黑暗中射出的光线,直击水城的青灰色墙体,呈现出一幅交织着现代与古代的多彩画面,把我在水门所得的记忆,又一次从心底泛起,顺口问起“登州古市”的点滴,烤卖铁板鱿鱼的店家——一位扮相何仙姑的女孩儿,拿眼光在我的脸上定了一瞬,那意思兴许是:这里不就是吗?大概她不愿拂了我的意,将半个身子探出摊位,面无表情地用眼神向左指了指,没有说话。

后来,与当地的朋友谈起这事,说蓬莱的姑娘心都傲的很,朋友问其原因,我如此这般一说,朋友哈哈大笑,说我没有礼貌。原来,在蓬莱,也像在云南的苍山、玉林,得称女孩儿为金花、阿诗玛一样称仙姑。可能都是出自旅游的需要吧。我是这样想的。

城墙是仿古的,城楼是明代的样式。我装腔作势地把霓虹灯捆扎了一下,视线移向振扬门下,目光仰望城楼,霓虹灯交织闪烁着,稍显突兀,如同天边的一个特写,从久远的时空里伸展而来,闪烁着斑斓的苍古,簇拥着悠长的岁月,热闹、生动而逼真。但热闹是它们的。我看到花岗岩石板路上,零星的几个游人,形单影薄,而我的加入,无非多了一条孤独的身影、多了几声寂寞的脚步。而言语声是他们的,没有我的。因为,我正在端详“登州古市”坊柱上的楹联:

“供飨十洲三岛客;欢迎五湖四海人。”

题镌者是现代书画家吴作人,继徐悲鸿之后的中国美术界又一领军人物。先生用了寥寥14个汉字,写出了水城的从容,折射出蓬莱人强大的适应性和他们的心智力量。但“十洲三岛”与“五湖四海”的对仗,是字面的场景,看起来十分通俗,吟咏时也朗朗上口,但竟叫我这个偶过的游客无心探询:到底是哪十个洲、哪三个岛?

这不能不说,我们不是曾经的好学生,只自豪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却没有将地理知识学好。更要命的是,忽略了传统。还好,民族的强盛,以文化兴盛为支撑,成为了现在的主流。

冷硬的城墙,围隔出了这么一个特殊的城垣。这个城垣,掠过一个又一个甲子的沧桑,就像一棵宋代的小树,掠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纪,长高,长壮,与丹崖山拥在了一起。亘古悠长,灿亮成渤海岸边的精灵。如今,它看惯了交迭春秋,阅尽了悲喜人事,矗立成了瞩目的地标建筑,成了宋代先民捧送给蓬莱人的纪念之物。不能不说,祖先们的心,有些偏。

城垣里也是热闹的,而热闹的是登州钱庄、常生客栈、水城鱼行的霓虹灯。古装、古乐、古玩的店铺,鳞次栉比,都是“古”字辈的,它们头顶着或者肩扛着一盏盏五颜六色的灯,或横向,或竖排,一闪一闪地变换着招牌,就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眼睛,既紧盯大海,又注视清冷的石板路。我默望着,想象着,冻僵的思维渐渐活跃起来,仿佛,眼睛里叠印出一幅古代与现代、战争与和平的壮阔图景。而这幅壮阔的图景,假如用民谣谚语、诗词歌赋传诵,我相信,定会让一个民族的精神韧度,展现出它的尊荣。

海腥味儿又浓了一些,我听见了潮水涌动的节奏,裸露的皮肤上,也让海风留下了冰冷的印痕。肚子有些饿了,转身进了一家餐馆。餐馆即将打烊,却很是热情地接待了我。老板是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她亲自下厨整了一盘油炸沙丁,端上一盘海鲜乱拼,解释说,禁渔的季节或者冬天,是吃不到新鲜的海鲜的。

禁渔?禁海?

印在心头的那些史影,远远近近地飘来,单调而寂寞。而我却不寂寞,心里反复咀嚼这个“禁”字。终于明白,此禁非彼禁,这也是生态文明的一种。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