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次生日面

她，是父母的乖乖女。

之前，已有三个哥哥，家里她排行老四，出生时父母欣喜若狂，虽然从小长在农村，但当乡村教师的娘却从未让她下田干过农活，做过任何家务。

顽皮的她，曾揪着爷爷胡子，逗的爷爷开心大笑。她站在门口，曾眼巴巴等爹干农活回来，让爹欢喜泪目。几天不见，就曾能让娘茶不思、饭不想。

后来，她离村到镇上初学，到县城上高中。再后来，到大城市上大学。于是，见面时间的越来越长、相隔距离也越来越远。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让人牵肠挂肚的女儿！每次放假回家，娘提前十几天就掰着手指头算：“小妮，很快就回来了，快回来了！娘要为你准备你最喜欢的饭”。每次离开家前，想到她要离开，娘都不止一次悄悄抹眼泪：“这么快又要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大城市，经人介绍认识了他。虽在一城，但两人单位之间离得可不算近。

一次，他们约好一起晚上看电影，他下班骑车就走，等赶到她的住处 ，离电影开始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时她还住着集体宿舍，知道他没有吃饭，一直吃食堂的她，这时的确有些着急。

她硬着头皮走进厨房，打开煤气，烧开了一大锅水，然后投入把面条、白菜，溅起的水花烫的从未做饭的她直咧嘴——还好没人瞧见她的狼狈相。出锅前，她学着室友样子，磕了几个鸡蛋，胡乱加了些调料。

他一阵狼吞虎咽，转眼吃的干干净净，看到她惊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看来，真是饿坏了。其实，他的经历何尝不是一直与饥饿联系在一起的？

他来自一个偏远山区，那里地少土薄，瓜干做成的煎饼就着咸菜，就是一年中几乎每天一成不变的主食。只有过节了，才能吃上鸡蛋和少的可怜的肉食。中学时，打开水时，闻到餐厅飘来的菜香，只能偷偷吸上几口香气，至于吃到这些东西，当时只能是一种奢望。上大学时，馒头、几毛钱的咸菜和开水，就是他每天的伙食。——这些他没有对她说过。

也许，无意中，自己的首次厨艺展示就很切和他的胃口——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

她在一家医院做医生。她很爱自己的工作，工作岗位上不仅有微笑，付出的还有耐心和辛劳，病人很多，她一坐下就是大半天，有时还要经常加班，下班后整个腰酸背痛，晚饭往往是在食堂里随便对付一下。这很让娘很担心。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长时间凑和，人会吃不消的。

认识他后，情况就开始改变。她慢慢发现，他不仅工作出色，而且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热心肠。当他们走到一起，她又发现做饭竟然是了他的拿手好戏，并且这项家务完全被他垄断了 ：一是他从来不让她插手。二是她的确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但她坚信：自己这方面的才能被他掩盖了，因为他没有给她任何展示和露脸的机会。

情况似乎也不完全是这样：记得就有一次，恰巧她一连几天加班，吃住都在单位。等她回家时，才发现他发着高烧，显然几顿饭都没吃了。试想，这样的高烧谁能有胃口？他挣扎着想去为她做饭，摇摇晃晃站起来，但又立刻瘫软在床上。

“我早吃过了，我去给你做饭”。她把他摁回到床上。

她想起第一次为他做的面条。没错，就做这个！用料比较简单，做起来也不麻烦。

她为他盛好一大碗。“好吃！好吃！”他张开干裂的嘴唇，没有半点迟疑，一会儿竟吃的精光。

她为他打了一针，第二天，他就康复了。

象认识第一年为她准备生日一样，他每年都给她惊喜。比如，他为她生日准备她烛光餐会，摇曳的烛光、荡漾的红酒，加上美丽的鲜花……不时给她平静的生活带起幸福的涟漪。

应该是认识他的第三年。有一天，她突然喊起来：“我怎么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我什么礼物都没给你准备啊！”

“你给我做碗生日面吧，亲手做的东西比其他什么礼物都好”，他说。

她为他做了一碗生日面，就像第一次做的。

从那以后，她过生日，他照例为她做西餐、红酒，送鲜花。她很喜欢，也很幸福。

他过生日，她照例为他做生日面。他说，这是天下最好的礼物。

一天，她问他：“婚礼上娘在你耳边说了什么？弄的神神密密的”。

“这要保密，一个女婿半个儿，疼女婿呗”。他不失幽默的说。

后来，他们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他记得：他为她做了59次生日西餐。她说：“你送的鲜花都够车拉了”。

她记得：为他做了56次面条，相比起来少了几次。其中一次，是她的确忘掉了他的生日。其他两次：一次是她抢救大地震后的伤员，不在身边；另一次是她生了场大病，没法子去做。

当她又一次为他准备生日面条，这是第57次了。此时，他得了白内障，动手术前，是没法做饭了。

面条熟了，她从锅里向碗里抄面条。但她的手抖抖索索，面条狡猾的从筷子间滑落，一下子掉在案板上。

她感觉到很可惜，就用手抓起来往嘴里送。突然她呆住了：这是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年、每次看他狼吞虎咽吃完并啧啧称赞的生日面条？

她用抖索的手盛了一碗，挑了几根：“呀，又淡又硬！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种清水煮面条，既没有盐味，也没有嚼头，令人难以下咽。这个与他做的饭菜相比，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真是天壤之别啊。”

她又盛了一碗，这样刚好他一碗，自己一碗。

他像以往啧啧称赞着面条的美味。

她大口吃着放在以往难以下咽的面条，眼泪簌簌落下来——他不知道她在吃着同一锅面条。

他大口吃着面条——她不知道娘给他说的那句话是：

“从今天，我把女儿交到你的手中，这等于送走了我的所有,送出了我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