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宽阔、蜿蜒曲折的沐河性情平常是温顺的,但进入汛期后,就立刻变得桀骜不驯起来。奔腾跳跃的浊浪滚滚向前,浩浩荡荡,声势令人望而生畏。久而久之,从上游带来的泥沙,在这河流最大流拐弯处淤积出大片沃土,哺育了一代代辛勤劳作的人们。整个河东这片,绿树掩映,庄稼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约摸几百亩光景。因为在蔡庄西面的缘故,村里人都习惯称之为西湖。
有找人的问:“娃,今儿咋没见你爹哩?”被问的孩子恭恭敬敬答道:“三大爷,我爹到西湖锄草了,天没亮就出门了!”另有人接过话茬:“我前儿从那里路过。啧啧,庄稼都长到腰了,穗儿又大又饱满,今年肯定又是好收成。不象咱村东,到处都是山石遍野、缺水少肥的岗子地,就是丰年能收回种儿就不错了。”
这就是西湖——蔡庄唯一能浇上水、肥的流油的好地!
此时的西湖,因为太阳藏在云层里,庄稼好像缺少了应有的生气,满眼是阴沉沉的颜色,站在地垄边的财主蔡桂脸色一样的阴沉,没有一点儿笑模样。实际上,他家已占据了西湖足足有一大半的土地。但他仍不满足,瞧着其他人家田地,贪婪的火焰就在他胸口熊熊燃烧,恨不得立刻把整个西湖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看到他失落的目光和有些发紫的脸色,曲七连忙呈上一把锡壶。这壶看起来有些年头,虽盛酒不多,但壶颈上系上根带子,悬挂或携带都十分方便,倒是大家平日里常用的东西。
“蔡老爷,您是不是喝上一口。按老皇历,今夜必有大雨,经赵瞎子算的事从没落空过。看这天气,雨还小不了呢!”“多找些人,要人不知鬼不觉,咳咳!”蔡老爷接过锡壶,灌上口酒,无神的目光瞬间光有了光亮。 “是时候了!虽然于家没什么势力,但也要有十二分的把握!”他的话音里多了些阴森寒气。
没有月亮的荒野,铜钱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庄稼上,一队人急促的行进着,最后在一个地头停下来,随即响起嘈杂挖掘声。不多时,又宽又深的沟渠就挖好了,这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中。此时,暴雨倾盆。大雨汇聚成的水流,顺着挖好的沟渠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冲去……。
大雨没有停歇,足足下了一整夜。这一夜,于二叔的心一直悬着,因为他知道不合时宜的大雨,对即将收获的庄稼将意味着什么——不及时排水,只好烂在地里,眼看很好的收成马上化为泡影定,怎么不令人心疼?
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因为有件事早就如鲠在喉了。原来,他家地离蔡老爷家的霸王田要隔出老远,但蔡家一天天扩张、步步紧逼,如今竟兵临城下,虎视眈眈盯着他仅有的这七八亩地!
开始,瞧着其他家遭殃,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俗话说,唇亡齿寒,真个不假!如今轮到自己,蔡家会对他出啥坏主意?要知道,这可是他唯一赖以养家糊口的指望。
“难道还会抢不成?”女儿莺儿道。这孩子一点也不随他,骨子有股不服输的硬气。这些年她一直在外求学,这次放假回家竟带回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鬼子入关了,他们杀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杀红眼、抢红眼的恶魔!”“国军现在跑的比兔子还快哩!”这些消息,让他很是担心。但想到鬼子区区巴掌大的地方,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害怕什么?
正想着,一个小伙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急慌慌的说道:“不得了,二叔您家的地!”
“一帧!我们家地怎么了!”莺儿拉着他的手急切的问道。他和莺儿从小青梅竹马,但自莺儿到外地读书后,他就子承父业,做起治病救人的医生。碰到莺儿的手,他登时羞红了脸,手也象碰到烧红的铁筷子立刻缩了回去。
“听说,这次下大雨,蔡家地里的水全从你家地里流过,不仅庄稼全冲坏了,临界地方还冲出个大深坑——”一帧盯着于二叔的脸色,不再说下去。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蔡家那边的地自有他的流向,多少年来,那边的水就从没有流到过自己这边。天知道这是怎么了?
一帧的话如同重锤敲在他心上,他感觉到胸口猛然好像有股热流在涌动。他想静下来,但终究没有压得住,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
”爹,爹!”“二叔,二叔!”众人一阵忙乱。官一帧急忙从怀中取出个布包。在桌子上摊开,取出长短不一的数枚细针,熟练的从病人的额头、胸部不同穴位扎下去。过了一袋烟功夫,于二叔才悠悠转醒。“爹,您没事吧?”“孩子他爹,还难受不?”莺儿和娘急切道,她们感激望了一帧一眼。
说起官一帧,听他的姓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他家有一手好医术,十里八乡谁家有个小病小灾,随叫随到,而且往往是针到病除,因此在这一带颇有影响。
蔡老爷是在这一带很有势力的大户,一般人自然不放在眼里。但对于官一帧一家,却不敢小瞧。他多次差人请一帧爹官重为老太爷瞧病。据说,蔡家老太爷有个怪病,一直咳喘不已,竟然传给自己和儿子。经过几次治疗,这老太爷的病明显好转。
“这个病曾有记载:要想除根,传说须用金针诊治。但这金针价值不菲,加上做工要求精细之极,增一分太长,减一份太短,不能差一丝一毫,只有颇懂医术和铸造的人方才制的,可惜因战乱遗失了。古今名医都幻想着拥有这套金针,可天下之大哪里去寻?”官重道。
但他蔡家长久的求医问药,久病成医竟找到个偏方,每逢发病,喝上锡壶温的水酒,能够暂时缓解难以忍受的痛苦。于是大家都知道,每顿饭蔡家人都有老爷喝温酒的习惯,外出也是壶不离身,需要时即热即喝。
“我的病不要紧吧!难道比蔡家的病还厉害吗?”于二叔看着为他号脉的一帧问道。“您只是一时着急,调理调理就没事了。” 其实,他的脉象很乱,只是得随口安慰道。第二天,于二叔躺在炕上,略感身体有好转,正盘算如何与去和蔡老爷理论。
“二叔,我这厢有礼了!”一个穿洋服拄着文明棍的人推门进来,连连拱手。 “你是……。”大家莫名奇妙,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洋鬼子。 “不认识我了——我是蔡魁!刚留学回来,听说大水冲坏了您家的地,就来登门道歉。”那人说道。
众人仔细看时,才认出从小带着瓜皮帽的蔡老爷独子。他戴着礼帽,留着小辫子,不男不女,满口外国腔。盯着已出落成俊俏姑娘的莺儿,他眼睛透过一丝狡黠。“我听长工说了地的事。这天降大雨,虽然属是天灾,但您的地终是我家地里流过的水冲毁的”。这蔡少爷言辞恳切的说道。
于二叔这次才领教到蔡家的厉害。农闲时节,他家长工却从没有闲过,把地全部深翻,这可不是仅仅翻翻土,而是让他家的地比别人高出一大截。他又合计起来——按地势讲,这水是永远流不到他家地里的。但水还是全部从他地里过了,这是他挖空心思也如何想不通的!
这时,只见蔡少爷接着说道:“地已冲坏,庄稼也毁了。我们家在村东有些地,庄稼长得不赖。作为交换和补偿,我们家愿以两倍的地换你家被冲毁的整块田!谁让我和莺儿从小一起长大呢?”他说带这里,从怀里掏出个西洋酒壶,文雅的呡一口,然后小心翼翼拧紧了盖子。
话说到这里,等于摊牌了。于二叔心里盘算,这其中缘由还要慢慢查。如果地修补起来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这季庄稼颗粒无收,一家人能指望啥? 再说,自己这一家之主病着,是全家依靠,这个身体,自己怎么去和他们斗?也只好权且答应下来,等病好起来再做理会。于是,就勉强点了点头。
“您怎么同意了?不正上了他们的当!这些家伙欺人太甚,我现在就到县里告他。长大了,竟和他老子一个可恶德性!”等那货走后,莺儿愤愤道。“去年,他们瞧上孟叔家的几头膘肥体壮的肥牛,就借口说牛冲到他家地里,啃坏了他家的苗,把牛抢了去。听说,孟叔的牛在村东放着哩,一天都没挪窝。可他蔡家偏说,西湖地里有一大片苗被牛啃坏了,因为全村那天只有孟家牛在外放着,不是他家的,是谁家的?”
“因为上门要牛,结果孟叔被他们连打带关,最后又急又气,让我赶过去救人时,人都不行了!”一帧一拳恨恨打在桌面上,桌面的东西一下子窜起来老高。
地换了,蔡家马上召集人手,很快就把地修补好了,新地和原来的地连在一起,那天蔡家张灯结彩,庆祝他们在西湖的地又向前扩张了一大步!于二叔身体本来有些好转,一听到这个消息,知道上了他们的当。一时又急又气,病更重了,竟然卧床不起。帮助他家干活的几个伙计一看情形不对,连工钱也不要了,都溜走了。没有办法,莺儿照顾爹服好药,带着锄头就下地了。一帧今天恰巧没有出诊,就一同来帮忙。
等走近这块地,她才知道这地原来在村东山岗的最高处,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一锄下去,火星四射,被石头弹起老高。这本是蔡老爷指挥长工开的荒,是全村都不愿种的孬地。
正午太阳毒的很,连庄稼人都回家吃饭了,可莺儿他们还在地里干着活——如今爹不能干了,但地不能荒着啊,家里可就靠这点薄地了。莺儿累了,一手拄着锄头,一手捶打着酸痛的后背:“这样的地拼死老命,一年能收几点粮。哎——一帧哥,听说前线真和鬼子打仗了,还伤伤了不少人,正缺你这样的好大夫哩!”
“我祖辈留下了有不上战场的祖训。再说爹年纪大了,我走了,爹怎么办?”一帧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是老脑筋。战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烧火过来。这里恐怕很快就没有这样的日子了。”莺儿道。 “是不是太平的日子,对我们行医治病的来说,都是凭良心和医术吃饭。我爹常说,故土难离,我担心他不会放我离开过这里。当然,如果爹答应,我很想到外面闯一闯。”一帧又道。
“叮——当!”莺儿的锄头碰到一件物事。听声音,显然不是普通的东西。
“快看,我挖到什么了!”莺儿将卡在锄头上的一个铁盒盖儿轻轻挪开,能够看到底下的盒子里闪着金光。一帧轻轻将盒子里布包取出,完全展开,竟然是一枚枚金针,在阳光照耀下登时光芒四射!他惊喜的喊道:“天哪!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针。”
这或许是命运给人们开的玩笑,也或许是机缘巧合。有的人为金针夜不能寐、朝思暮想,却到头来一无所获,只能望而兴叹!有人虽是命运多舛,甚至陷入绝境,但也会有峰回路转之时,幸运的馅饼会朝你当空落下!谁又能想到这人人向往的宝贝,竟藏在人人嫌弃的碎石堆里!
虽然盒子外层已经腐烂,但里层制作讲究,保存完好。加上这里干燥通风,尽管埋藏了多年,金针却是安然无恙。如果不是莺儿今天幸运挖到,金针不知还要在这里沉睡多少年!
莺儿脱下的外套,把金针包裹好,然后和一帧急匆匆向家里跑去。
“金针一出,蔡庄要闹翻天了。”树丛后躲着个鬼鬼祟祟的人,等他俩一离开,就转身隐没在蜿蜒的沟壑中。
来到家门口,莺儿回头看看身后没人,赶紧关好门。她和一帧走到爹病榻前,将布包打开来,昏暗屋子里立刻闪出金色的光芒。“叔,这就是我爹说过的金针,无价之宝啊!是颖儿发现的!”一帧惊喜道。 “孩子,赶快给你爹送去!”于二叔说。“这么贵重东西,我家怎能收?”一帧道。
“孩子,金针的珍贵我早就听说过,我听说只有名医才配拥有,治病救人,物尽其用啊。再说,我早就没把你当外人了。”于二叔气喘吁吁的说道。
晚上,一帧爹官重来看于二叔,他取出金针,经过擦拭和消毒,金针更加光亮。他熟练的将针从于二叔身上不同穴位扎下去。真是神奇,不到一袋烟功夫,于二叔“哇”的一声吐出几口浓浓黑血。“成了!我再开几副中药,好好调理一下,很快就能康复了!”他说。
“真是神医!谢谢你啊,官老哥!”于二叔如释重负,除稍感乏累外,已恢复如初了。“应该感谢莺儿,要不是吉人天相,这针还不知失落多久!这针还真与我官家有脱不开的渊源。我们原不姓官,而是上官。”他说道。
原来,他的父亲是位名医,因为医术高明,为皇上针治好了久治不愈的头疼,不但赐了“金针”的封号,还得到了能工巧匠为他精制的金针。从那以后,他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留下一部《金针要辑》,一时金针御医声名远播,连一些东洋人也有所耳闻。
后来,天下大乱,清兵入关,他携家眷匆匆逃走。当走到现在蔡庄一带,天色阴暗,不想遇到强盗。夫妻二人虽然颇有身手,但歹人人多势众,结果妻子被暗箭射死,所带财物被强盗悉数抢走。
他身受重伤,在被盗贼追击中,怕金针有失,他暗中将神针盒子埋进石头堆,并做了暗记,以备后来查找,最后携子侥幸逃命。恰巧,当夜天降大雨。等数天风平浪静后,他才敢在深夜里为妻子收尸。再寻埋宝地方时,只见月光之下,方圆十里,尽是石堆,他做的记号早被雨水破坏。
没有办法,他只好在村里住下来,成家立业,行医为生,一住就是数十载。但多少年了,金针杳无音信,再也没有找到。他怕金针御医的名声带来杀身之祸,就将姓中“上”字去掉,改为姓官。临死时,他告诉儿子这个秘密。
“金针失而复得,您就是我们上官家的大恩人!”上官重拱手谢道。“上官老兄,这到处兵荒马乱,恶霸横行金针复得,我担心纸里包不住火,还是让孩子们携带宝物,暂避一避。留下我们这把老骨头,倒要看出个是非分明!”于二叔道。
“我开个方子,为您抓些药来,然后就让他们走吧!我的医术已传与帧儿,养家糊口足矣!只是这药买来要些时日!”上官重道。
第二天深夜,上官重刚迷糊住,就听见外面有声音簌簌作响。他上官家是个外来户,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居住,单门独院,倒也清净。平时,家里养的看家大黄狗,遇见生人就会吼叫起来。奇怪,这狗竟没有叫。
上官重知道不妙,急忙将金针藏起来,伸手抄起了自己的护身双枪。门被拨开了,刮过一阵冷风,有人轮斧朝炕头砍来。斧头砍在被子上,虚若无物,劲力之大,一下子将炕头砍塌。没等那人回过头来,就被上官景一枪扎死。
“呜!”有一人舞动铁棍向炕头柜子砸去。上官重一枪架开,另只枪只刺那人咽喉,死尸即刻倒下。“好身手,好身手!”有人冷笑道,登时屋内火光通明。只见蔡氏父子在火把下面带狰狞,蔡桂恨恨说道:“听我爹讲过,他数十年前遇见过是用双枪的人,枪上喂了独门毒药,导致我数辈人的痛苦!这人原来就是你们家啊!”
“不错!我爹从此经过,被歹人截杀,我爹力战众匪。最后,我爹背我逃走,母亲被杀,原来是你们这伙狗强盗所为,今天报仇的时候到了。”上官重大怒。“也罢,这个暂且不讲。今天只谈金针的事!”蔡桂冷笑道。
“金针——你们怎么知道的?”上官重心里一惊。“那于家丫头早被我们盯上了!你认为她是普通学生人吗?她是被通缉的共党,还不是来请你爷俩去为伤员治伤?”蔡桂又道。
怪不得听一帧讲,在临县鬼子骑兵遭到了伏击,战斗打的很激烈!最后,鬼子死伤惨重,胆大的老百姓去看时,死于在炮火烧焦的鬼子尸体和战马,分不清到底哪是鬼子哪是战马。有人还大胆尝了下马肉味道,据说又酸又臭。想必是,战斗后,八路军也有受伤。因缺医少药,帧儿回来就是找帧儿……。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按路程,该差不多到了吧。他脑子在飞快转动,嘴里却缓和下来,继续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你既为强盗,为何又是拥有这蔡庄最好土地的地主?”
蔡桂笑道:“你死到临头,告诉你何妨?我们强盗打家劫舍,但就是拜你所赐,我爹受伤落下了病根,受此折磨,日夜不宁,萌生退意。你可知,我们原本不姓蔡,我们姓仇。”上官重惊道:“听说姓蔡的大户,乐善好施,可很快关门闭户,很少见外人。后来,由他从外面投奔他的弟弟和侄子执掌家事。他住在深宅大院,再也没现过身!”
“不愧名医!既然你已猜到,就不隐瞒!蔡家当年三十余口,被我们杀得干干净净,我们这移花接木之计算是不错吧。至于县里的侄子倒是真的,是我们重金买的职位,要不怎能在这蔡庄衣食无忧折腾折磨多年!从此我即蔡桂,蔡桂即我。”仇桂得意的答道。
“你也别啰嗦了,老子没时间给你闲聊。两条路供你选:一是交出金针,治好我们的病,将于颖儿送去请赏,咱几代世仇一笔勾销。第二嘛,你就是死路一条,你两家不留一个活口!”蔡桂又道
“哈哈!一群山野蟊贼,就想要挟我。我世代行医,行的就是善字,医的就是你们这些脓泥烂疮。你等坑害良民,滥杀无辜,碰上爷,就是你们的死路!”他想到如此多匪徒,今夜再难脱身,于是心一横,轮动双枪冲向匪群。他一连刺死数人,想多杀些匪徒,但怎奈已经年迈,怎能敌过数十精壮大汉,最后顺势向窗台扑去,随窗台上的盆盆草草从高空中跌落,当场身亡。
强盗们到处一阵翻找,一无所获。狡猾的仇桂在屋里反复查看,发现陈设简陋,实在没有藏物之处。
最后,他盯着案前供奉的骨灰瓶,双手抱起来向地上甩去,那瓶子碎了一地满地是骨灰,滚出个油纸包!打开纸包一看,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金针,他一下跪在地上:“祖宗保佑,金针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原来,上官重危机时刻将金针藏在这里!他不住祈祷:“夫人,保佑金针!”他想如没有人发现,以后子孙终会找到。要不,就永世保存下去,终是他上官家的。但谁想道对手是如此无情如此狡猾!
仇桂让人清理掉打斗的痕迹,埋伏好足够人手,单等上官一帧自投罗网。
再说,两个年轻人买好药材,匆匆赶回。离家老远,上官一帧就感到有些不对劲:趴在门口大黄狗不见了,透过林间空隙,看见放在窗口的盆草已不见了,房间里影影绰绰有许多人影。他们又到了于家院子外,正碰上邻居们扑救自家房子燃起的大火。原来上官重因当年之事十分谨慎,叮嘱儿子要看到定好的窗台警示,一旦家里出事,就永不回头,快快逃走。
这时,他们全明白了,心如刀绞——两位老人显然已遭毒手。他们泪流满面,只好冲房子磕了几个响头,急忙悄悄绕过大路,朝村东远处密林而去……。
于家和官家就此销声匿迹了。但鬼子兵这时已占领了几十里外的县城。一时蔡庄人心惶惶,蔡家打手如丧家之犬,纷纷逃离。
一天,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来敲门,说是找活干。蔡桂一家正在收拾金银细软,想着到外地躲躲风头。看到有人找活,也不细查,答应给他丰厚工钱,只叮嘱他们走后帮助照顾这深宅大院。
那人来的第二天早上,村外就响起了枪声——鬼子大队人马来了,他们在村口架起机枪,把村庄围了个风雨不透。村里登时一阵大乱,然后是敲门的声音,并且越来越急。
终于,鬼子不耐烦了,一脚把门踹开。松野大佐指着站在后窗正想逃走的仇桂冷笑道:“蔡老爷,不对,仇当家的!我来取一样东西。我研究过你们的中医文化,我对针灸尤感兴趣,更欣赏关于金针的美好传说。我这次就是为找金针而来!”
“我不知道什么金针、银针。如果我得到这个宝物,我病早治好了。”仇桂辩解道。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逃跑,连看家的都找好了!”松野指着阿三冷笑道。“他只是个乞丐,看他可怜才收留他!”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手习惯向腰间摸去。
“你要敢什么!还不快讲,要不死啦死啦地,用指挥刀做了个劈人动作。”松野大怒。
阿三急忙扶着喘息不已的仇桂坐下:“蔡老爷,您躺好!”听这声音耳熟,他猛然醒悟:“你是——。”
“你还不死心,把人带上来!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松野这时对他怒吼道。“你看,这是谁!”鬼子带来了仇魁。“爹,救我!您还是把金针献出来吧!”仇魁哭道。“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金针!”仇桂心一横,咬牙说道。
“砰!”随着一声枪响,仇魁当即倒地。“这就是撒谎的下场!”
鬼子又命令领过一人,那人却是曲七。曲七弯腰陪笑道:“仇大当家的,金针的事,我都向太君都说了,您就别再硬撑着了!”
“我待你不薄!你——你混账!我说!我说!金针就在东山——西湖里!”他看到曲七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突然感到自己有些气上不来,说话也很吃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酒,酒”。曲七仰脸装没听见。
“太君,这是在哄您哪!这蔡庄村东的东山方圆十里,村西的西湖地百十亩。这么大的地方怎么能找到细如发丝的金针。”曲七献媚道。 “是——东山——西湖!”仇桂盯着东面,想抬起头,但再也没有更多的力气。 “找!找!给我找!”鬼子怒吼道。
所有人都被派去找金针——结果村东村西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金针影子!鬼子气急败坏,将苟延残喘的仇桂一刀劈为了两半。紧接着,又在蔡家大院掘地三尺,终究也没有找到。可想而知,这曲七的结局也没好多少。
只是便宜了阿三,被留下掩埋这些惨不忍睹的尸体,鬼子就匆忙撤走了。阿三干完活,看到鬼子早已走远,四下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一把扯掉胡须,揭下整张脸皮——原来是上官一帧。不错!仇桂刚才认出了他,但已没有说更多话的机会了。
他搬来一架梯子,爬到东山墙顶的阴暗处,从一处凹下去的地方,摸出那个仇桂之前从未离身的锡壶,从里面取出历经劫难、沾满酒水的金针。
原来,当时只有化妆的一帧,凭着名医敏锐的耳朵和职业的敏感,听懂了仇桂重复的话和其中含义。仇桂想抬头示意金针位置:“就放在那里——东山墙的锡壶里。”
终究,视财如命的他,为了藏起宝贝,连自己救命的盛酒锡壶也不顾了,竟一同藏了起来,这就等同要了他的命。所以,守着两样都能救他命的宝贝,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再也无力抬起沉重的头颅,去抓住那唯一的救命稻草,最后只能含恨死去。他到死都没搞清楚,究竟什么才是真正需要珍惜的宝贝!
关于金针,再也没人知道下落。只听说,在遥远他乡一支人民队伍里,曾有人看见过上官帧还有莺儿的身影。以后,再没有他们的消息。
至今,蔡庄还叫蔡庄,不过这里再也没有姓蔡的人,只留下遥远的西湖金针传说!
2020年9月23日完成江南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