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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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国良和春玲结了婚。结婚前，听说因为就春玲这么一个闺女，春玲爹对好的婚事特别上心。等打听到国良家上有老下有小，他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但是春玲说，我嫁的是国良，又不是他的家！最后还是李书记出面保媒，春玲爹点了头，因为他从心里相信李书记！
女儿小梅两岁了，由娘带着，长得漂亮可爱，逗得全家很开心！两口子白天到粮库上班，下班后回村。娘忙的时候，国良偶尔也着带孩子去粮库，小家伙嘴甜甜的，没有人不夸的。国良再也不是那个毛头小伙，变得成熟了，还被任命为粮库保管员。
又快到年关了，傍晚他刚从粮库回来，一眼看看到淘气的小弟，正在翻看他晒在磨台上的鞭炮，看能不能抖下来一个。那鞭炮个个如大拇指般粗细，是国良特为大年初一准备的！“不得了……”气得他抄起扫帚，追满院跑！但弟弟灵巧的象条泥鳅怎么也追不上。“你要把小弟拍死才算完吗！”刚从县中学回家的老二国强，上前一把抢下他手中的扫帚，扔到门后。“我就是让他长个记性……”这时国良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国良的内心是满足和快乐着的！自己一个大字都不识，竟然学了文化，还招了工，娶到贤惠的媳妇，当上了公社粮库保管员，这是让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除老三外，弟弟们都上了学，二弟还到县里最好的中学读书，足以让全家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荣耀！这样日子并没有能持续多久，如今已写入中学历史科书的三年自然灾害就降临了，每天到粮库来借粮的络绎不绝……
但国良对条子、人情一概不认，没有接到命令，一粒粮都不能动！
国良把自己分到的一点口粮照例带回家，春玲把一点粮和野菜搅拌在起，家里每人只能分到可怜的半碗稀粥野菜。老人们把自己的省下来，偷偷留给小梅喝。春玲知道了，悄悄打过她几次，只到国良娘把脸沉下来，才作罢。每个星期天，国良都要到二十多里以外的县一中，为两个弟弟送干粮，口袋里起先还是满满的饼子，后来是少许的熟南瓜、胡萝卜。再后来，这些都供不出来了。
这天晚上，饥饿加上连日奔波，正在值班的国良倚在粮囤边睡着了。梦中，全家人团团围坐在枣树下，春玲为大家端上刚出锅的饺子，女儿高兴的手舞足蹈，这下可不再饿着，有饺子了。可不知怎的，外边窜进一只凶猛的大野狗，猛然把饭桌顶翻了……他一下子惊醒了。连忙揉揉眼睛，发现仓库边准备外运的粮袋明显有人动过的痕迹，有人不要命，竟然敢来他眼皮子底下偷粮！他赶忙拿来油灯，只见地下撒着些粒麦粒，走几步，又是一些，最后竟找到粮库外的马路上。
他连忙锁好门，一手拿着马灯，肩上挂个袋子，另一手拿起扫帚，找上了马路，随手把掉落的粮粒收拾到袋子里。说也奇怪，这粮食隔几步有一些，有的还落在路边的石头上。在这么漆黑的夜晚，细心的国良，发现这粮食离开了粮库，向北下去了，前后走了三四里，竟跟到了公社北的小李村。到这时，他背上的袋子都快装满了。
最后，粮粒在一家门口前消失了，这家的门没有关，天下竟有这样可笑的笨贼！刚走进院子听见正屋里有男子哭泣的声音，仔细一听，竟是粮库的李向。隔着门缝，只见李向跪在屋角的一张床前，面前地上放了个空口袋。“我只想给您做顿饺子吃——您都病了两三个月了，家里什么粮食也没有了。我拿了粮库的粮食，等咱家有了再还回去。可因为心虚走的急，走到家才发现粮食快漏光了，只剩下这个空袋子！我不是人，我没有用啊！”李向嚎啕大哭起来。
“饿死也不吃你偷来的东西。我们老李家清白了一辈子，怎么出了你这个败家子，让祖上无光啊！”只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床头还有几块洋钱，本想留给重孙子，怕是等不到了。你赶紧拿去换点粮食，交到粮库，向领导承认错误！咱丢不起这个人，儿啊！咳咳！”“爹，爹，——您醒醒，都是儿不孝啊！”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国良不觉满脸都是泪花，跨上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
第二天早上，李向背着满满一大袋粮食，找到了国良。才一夜，他那原本浓密的黑发就全白了。不等他开口，国良就从门背后拿出一小包白面：“这是刚分的口粮，我家比你家要宽裕点，拿去包个饺子，让老人最后吃上顿好饭，也算我一点心意！粮食我已经收回来并捡干净，放到库里了！老人家的东西你再换回来，有些东西是不能丢的啊！”“国良哥，我混蛋，不是人啊！”李向扑通一声音跪到地上，“呜呜”哭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在自己亲人面临死亡时，这点粮还能算是偷吗？
国良拿的，其实是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了，本是娘留给老人的，到现在家里是彻底断了粮。国良娘、春玲四处挖野菜，和着磨碎的树皮，烙上饼子，让国良送给县城上学的弟弟。这一年，二弟争气考上了师范，再也不用家里供应粮食，算是对国良娘最大的安慰了。
有一天，饿着肚子的白国良在空荡荡的粮食库值着班，想起自己刚来粮库那成山的粮食，过去的那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当目光落在屋后的一排排大囤子，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些囤子，都是国良用扫下来、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麦糠、瘪麦。几年下来，竟攒了十几囤子。他马上向主持粮库工作的张副站长作了汇报，当年人们都不屑一顾、认作废物的东西，此时竟成了救命的宝贝。
第二天，粮库就用这些麦皮替代粮食，发给大家。正是这些靠着原本人们谁都看不眼的东西，加上一些南瓜、胡萝卜，让已停滞运动的肠胃又开始工作起来。
这时，由于营养不良，再加上长年疾病，身体本就十分虚弱的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了，黄老生也去世了，由于他没有子孙，由国良以父辈之礼安葬，很多乡亲都到场帮忙了，他哭得很伤心。天都黑了，他还在老人的墓前坐了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