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来,万福河两岸十里八乡上了年纪的老人常会谈起,牛楼村富户牛文相家是因吃了一场官司而败了家运的。这场只因多说一句话而惹上命案官司的乡村传奇事件,时过多年之后仍在万福河两岸流传。作为牛姓后世子孙的一员,我对家族这段史实同样充满好奇,我试图拨开历史的迷雾烟云,置身于那兵荒马乱的民国年间一探究竟。
万福河是鲁西南平原深处的一条大河,原系古菏水道,北接黄河,南通独山、昭阳、微山、南阳四湖。沿河两岸,沃野百里,地形开阔,虽不靠名山大川,倒也是一个五谷丰登、水草秀美的宝地。万福河如同一条水蛇在鲁西南平原腹地蜿蜒伸展,两岸如棋子般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子,牛楼村就是这样一个傍河而居的村庄。在大明洪武年间那场史上著名的移民潮中,一支“打锅牛”的子孙辞别洪洞老家,一路跋山涉水远行至万福河下游,在这方平川荒野中选择依河傍水之地落地扎根,生儿育女。村中建有三层土楼一座,村四周围着一圈土寨墙。村外河边用羊山大青石筑起一处码头,从东乡微山湖运来的大米海盐从此上岸销往曹州各地。这牛楼村,地处平原深处,且得水陆交通之便,着实是万福河下游一处繁华兴盛之地。到民国年间,这牛姓几辈先祖白手起家开创的小村已发展成有着五六百户人家的大村落。
民国年间的鲁西南平原,包括清代所设置的兖、沂、曹三州,均与江苏、安徽、河南接壤,自古以来即为兵家必争、绿林辈出之地,同时又是匪患的重灾区。万福河两岸沿线县镇相对繁荣,其地理环境又极利于土匪活动。万福河上常有驾着小火船的流匪在夜晚出没乡间,抢得财物后顺河逃往东乡微山湖。为了看家护院,各村都成立了由年轻后生组成的“红枪会”民团,在晚上手持红缨枪高举火把巡逻自卫。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深秋的一个黎明,薄雾还没有散去,庄稼叶子的草青味在寂静的平原四处漫溢,又一个秋收的时节快要到了。这时,在牛楼村寨墙外的村路上急急走过一个年轻人的人影,这个后生名叫牛玉厚,是村上地主富户牛文相的大儿子。昨晚上他老爹安排他到周庄请几个短工帮家里秋收,天不亮,这玉厚就早早起来赶路。刚出寨门,正遇到牛进仓的寡妇老娘喊进仓早起赶汶上集卖菜。快收秋庄稼了,这进仓一连几个晚上都在村外的瓜棚子里给看庄稼。天还没有全放亮,路上只有玉厚和进仓老娘,玉厚喊了声老嫂子算是打了招呼接着又快步向前走,这进仓老娘扯着嗓子又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按辈份,这玉厚叫和自己娘年龄差不多大的进仓娘嫂子。在鲁西南的乡间,嫂子和小叔之间爱没大没小的说个诨话打趣。正往前赶路的玉厚,听到进仓娘破锣嗓子还在不停的叫唤,就嘻笑着回头顺口答了一句话,老嫂子,你还喊个啥,进仓他不应声八成是让东乡马子(土匪)给捅了。叔嫂两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句笑话,进仓娘自然也没有当真,也笑着回骂了一句,恁老儿个,大清早起来,你这个多嘴小叫驴说的啥话。二人东一句西一句诨骂着各自在雾气中走远。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足以致玉厚于死地的命案,这个普通乡村黎明中一老一小叔嫂间的诨骂,会像风吹来的一粒黄壤土一样被人忽视和淡忘。可是,这世间竟有无法预料的巧合,仿佛是一股神奇的力量左右着尘世中的悲欢离合。
玉厚领着雇请的短工赶回家中,正准备洗手吃饭下地收庄稼,忽听见进仓老娘没命的哭声在村里传开,原来看庄稼的瓜棚被人掀翻推倒,瓜棚里血流满地,看庄稼的进仓不见了影踪。玉厚听得这哭声,想起今个早上与进仓娘的不期而遇,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他用凉水冲了一把脸,脑子还是不那么清醒,仿佛像中了邪一样陷入了迷雾。兵慌马乱之年,杀个人如同杀只鸡一般容易,这进仓恐怕早没了活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进仓老娘思来想去一口咬定是玉厚串通了东乡的土匪把儿子害死了,不然他怎么早知道进仓被人捅了。玉厚做梦也没有想到,只因多说一句话就惹上这杀身之祸,纵有百口也难说清。人命关天,进仓家找了区长到县府打官司。新上任的定陶县长正为县境内频闹匪事处置不力受到上峰指责,忽有了这么一条活线索,遂不问青红皂白就让县警备队先把人抓走关到大牢。这玉厚也是一条汉子,不甘受此不白之冤,坚不认罪。狱警向上司报后决定对他动用大刑,先是用皮鞭毒打、灌辣椒水、木杠压腿,见毫无效果,就动用香火烧腋窝、赤脚走铁鏊子等更大的酷刑。玉厚虽然多次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回答他们的始终是“我无罪”三个字。狱警恼羞成怒,最后使出了相传南宋奸臣秦桧审讯岳飞时使用过的酷刑——“批麻拷”。行刑前,安排人将一铁锅鱼鳞胶架火熬化,把一条条白麻浸上胶粘在牛玉厚的脊背上,待胶冷却,他们再把胶麻一条条攥在手里猛地用力揭掉。每揭一条,就会听到“刺啦”一声,玉厚背上的皮肤都会被揭下来一块,露出红彤彤的肌肉和血管。尽管受尽非人折磨,牛玉厚凭着惊人的意志,仍然没有屈服。见他宁死不招,负责专审此案的法官最后也无可奈何,喟叹一声“真是一个犟种”后,将他暂时关押。
这玉厚的祖上原本也不是什么富户人家,靠着省吃俭用世代积累,到了玉厚他爹文相这一辈,竟也有了良田百十亩,春种秋收农活忙时,就在附近村上雇请十来个佃户打短工,这样的家境很让村里人“眼气”(羡慕)。家里虽有良田百亩、住着青砖瓦房、过着吃穿不愁的富裕日子,玉厚他爹文相却是一个性格孱弱、心眼儿热的庄户人,给雇请的短工开的工钱比别家都多,遇到庄稼歉收的年境,常接济吃不上饭的穷佃户。文相这样的善举,在十里八乡为自己赢得了好的名声。就这样一个和善、绵软的庄户小财主,多年已习惯了领着一家人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哪经得过这样人命关天的飞来横祸。
儿子关在县府大牢,牛文相哪还有什么心思顾得上一地等待秋收的庄稼。想起自家佃户牛玉山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又是个种庄稼的老把式,就想把这秋种秋收之事全盘托附给他,年底按管家支付工钱。他让家人把玉山叫来说明原委,这玉山没有想到东家这么相信自己,临危受命,心里很是感激,他直了直腰,清咳了两声,说东家这么看得起俺,俺玉山别的忙帮不了,俺有十分力,保证不使九分九,东家您放心,这秋收秋种的事俺就当成自家事出力来办。玉山把文相家雇请来的本村、外村的十几个短工招呼过来,说东家出了这人命关天的事,咱不能再给东家添麻烦了,大家干活都上紧些。这些雇请来的短工,有不少原本就在文相家干活多年,都是些知根知底实心出力的汉子,听玉山这么一说纷纷称是。玉山安排几人到万福河滩地砍高粱、收绿豆,有人套牛车拉庄稼、运积肥,几人在院场凉晒麦种、拾棉花。看着玉山把秋收大忙的琐碎农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文相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宽慰。
牛文相自然不相信平日老实巴交的儿子能会和东乡的土匪有什么瓜葛,可他也纳闷,玉厚这王八羔子不知犯了哪门子神经多说一句话惹了这杀身之祸,进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难怪他老娘告到县府。庄户人自古就认“冤死不告状”的老理儿,文相和家人商量了一宿决定还是找汶上集的程秀才帮忙搭救儿子。
为了救儿子一条命,玉厚爹狠心从几辈子积攒下来祖田中抽出十亩良田贱价作卖换成大洋打官司。汶上集的程允芷,是清末最后一科的秀才,儿子又在天津卫做官,程家是名闻乡里的士绅之家。玉厚爹跪求程秀才帮忙搭救儿子性命。那时到县府打通关系要送大烟,玉厚家花了五十大洋买来烟土作为厚礼交给程秀才去办。真是人该倒霉时,喝口凉水也塞牙。送礼的烟土放在程秀才家又闹出了一条人命来。原来,程秀才家的大小姐在县里新开办的洋学堂国民女子中学念了一年书,思想开化,对家里订的亲事一百个不同意,从学校回家撕了一纸婚书要和婆家退婚。程家本是十里八乡的名门望族,未出嫁的女儿要悔婚,在那个年代这无疑是件丢人现眼的丑闻。哪想,这程家大小姐性子刚烈,和她娘哭闹着大吵了一顿,竟半夜吞服了烟土一命归西。闺女的死比剖了爹娘的心肝还痛彻心扉,程秀才托人退还了烟土再也没有心思帮文相家打官司了。程家没有说出一个字的抱怨话,牛文相家也自知理亏,要不是送了程家烟土,人家大小姐也不至于吃烟土寻短见。面对退回的烟土,文相妻子牛程氏愧疚地抽泣连声,直呼对不住程家,再多的钱也买不回大小姐的命来。牛程氏退回里屋和文相商议,再拿出一百块大洋让来人捎给程家。文相惊讶于和自己过了十几年的妻子这么深明大义,要知道这一百块大洋可不是小数,还得要再卖几十亩地的家业。妻子这么通情达理让文相肃然起敬,赶紧让管家玉山凑出一百块大洋让来人捎回程家,并答应秋后夫妇二人亲自到程家登门谢罪。送走来人,这文相回到屋里带着哭腔问程氏,咱家这是天塌了下来啊,还得再卖地卖粮,几辈子的老爷爷省吃俭用积攒的家业,眼看着让这玉厚这败家儿子败光祖上家业。程氏安慰文相道,官司还得打,就是把地卖光也得把儿子玉厚从牢狱里捞出来,再多的现大洋也不如儿子的命值钱!文相听得程氏一席话,愈发的敬佩起妻子来。要知道,这玉厚并非是程氏亲生的儿子。文相第一任妻子在生了一儿一女后因病而逝。文相把小自己近十岁的程氏娶回家来时,这玉厚已是七八岁该去村塾学堂念书的年龄了。对父亲新娶进门的这个长相敦厚、身板高大的陌生女子,小玉厚犟着不叫娘。程氏也不在意,进了牛家门,成了牛家妻,尽心伺候这一家老人吃饭穿衣,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过了三五年光景,程氏又给文相家添生了一男一女,她把四个儿女视为已出,疼爱有加,村里人都夸文相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只是玉厚这小子还是不叫娘,让文相一想起来这事就窝心,好在程氏心胸大度不计较,反而劝慰文相说玉厚成家后生的孩子管她叫奶奶就成。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查阅了民国时期的《定陶县志》、民国司法诉讼制度、物价史等方志史料,自己的思绪一度沉浸在民国中期那段兵荒马乱的乱世,对生活在鲁西南平原深处的先祖们有了更清晰的理解和认知。俗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历朝历代,农民可以说都是最弱势的群体之一。通过查阅史料,我了解到,在民国,打官司一般要交状纸费、诉讼费、登记费、公证费、非讼事件申请费等各种费用。牛文相打的是涉嫌命案的刑事官司,还要收费用高昂的“堂费”。这些钱即使对对于生活富足小农地主来说,仍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卖粮卖地换大洋打人命官司无疑是天塌下来的灭顶之灾。文相与本家几个族叔商议,请本村族长协调进仓家撤诉,自家愿意赔钱息事宁人。进仓的老娘哭的死去活来,坚持死要见尸,活要见人,非要把官司打到底。有了媳妇程氏的宽慰和支持,文相心里坚定下来,这官司还得咬牙打下去。
民国时期的牛楼村归属定陶县署管辖,从牛楼村村南的官路一直向西行五十余里就能到达定陶县城。牛文相和玉山套上一架马车,带上钱粮再次奔向县城。这次是请了定陶城里西关街以专职帮人打官司为业的孔师爷。孔师爷并非是真正的律师,只是在年轻时投奔远在山西太原府当高官的孔姓本家,在太原府下辖的介休县谋求了一个类似文职副县长的职位。九一八事变之后,战乱四起,时局动荡,这才辞官返回定陶故里。因对县署诉讼事务熟悉,乡邻常请他代打官司,他也乐此为业。孔师爷虽浸润官场多年,但为人做事仍有传统书生文人的正直与良善,在定陶官场与民间都颇有声望。
牛文相把儿子玉厚只因多说一句玩笑话惹上的这个人命案,向孔师爷详细述说一遍。孔师爷听后沉思不语,良久才道出本案的要害是通匪,只要没有通匪的实证官司就能打赢。据孔师爷讲,近年在万福河两岸的巨野、定陶之间,由于连年庄稼歉收,加上官府苛捐杂税有增无减,贫苦乡民为了讨个生路,常自发聚集,架富户开粮仓。自古鲁西南就是梁山好汉辈出之地,乡民有习武之风,民风素来彪悍。曹州镇守视农民抢粮为匪乱事件,使派一营军队,往剿失败。营长战死,后被山东省督军田中玉派兵镇压。为平息震摄民乱,山东省府专派一名行伍出身的军官担任定陶县署县长。新上任的姚姓县长笃信“乱世重典”,在主政期间,对于抓获的乱匪一旦认定均枪决了事,由此民间狱讼也就居高不下。
牛文相这个只知在乡下安分守已种田的小地主,哪里听说过这些令人心悸的事变。不过,对自己的儿子玉厚还是了解放心,虽说这孩子生性倔强,但踏实肯干,绝没有地主富少游手好闲的恶习,更不可能与杀人抢财的土匪有什么瓜葛牵扯。这孔师爷又详细了解牛文相的家业地产,这年头打官司没有足够的家底实力再有理的官司也打不赢。文相便问孔师爷要准备多少现大洋才有可能打赢官司,尽早尽快把儿子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孔师爷伸出两根拇指,牛文相惊问是二百块现大洋吗,孔师爷呷了一口浓茶悄声说道,要准备至少两千块现大洋才行哪。牛文相乍听此言,惊得差点把端茶的杯子失手掉下,只好匆忙告辞孔师爷说回家卖地筹钱。
搭救儿子的困难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性命攸关,急火攻心。牛文相从定陶赶回家中就病倒了,一连几日卧床不起,茶饭不思。妻子程氏赶紧让管家玉山去邻村周洼请先生到家诊治。周洼村的中医周兆良先生是县志记载的乡村名医,医术高明,名闻乡里。周先生把脉后一服药也没有开,只是让家人都退出,自己单独对文相说,大兄弟你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您家摊上了这人命官司,然天地之理,有开必有合;如用药之理,有补必有泻。人生如天地,和煦则春,惨郁则秋。你是这一家之主,须要振作起来,愈是艰危愈要奋起。文相与周先生是私塾同学,经过老同学这一番开导,心情大为好转,顿时有了饿感,忙叫程氏做一碗鸡蛋面吃下,身体有了气力,才把与定陶孔师爷商定的筹钱两千块大洋的事向程氏原原本本道来。家里现有的三处院落,一百多亩粮田,是几代老爷爷拼死拼活积累的家业,没想到会败在这一辈人手里,真是愧对先祖啊。要想凑齐这两千大洋,家里的地要几乎全部卖光,还得再卖两处院落方才能凑起钱来,这么大的事我文相一人也做不了主。程氏听闻此言,愁容顿消,说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能用银两办的事就不会把人难死,是银两中用还是人中用?只要人在,就不愁过上好日子。再说咱这牛姓祖上,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本来就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里只留十亩口粮田,其它全都卖了换大洋救儿子。文相听了妻子程氏一席话,不禁放声大哭,朝着程氏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说你这晚娘要比亲娘还要亲,能舍下家业救玉厚你就是儿子的活菩萨,程氏也是悲从中来哭着把丈夫拉起,夫妻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第二天,牛文相摆了一桌酒席,请来本村的牛姓族长和所在的汶上集乡公所主事长官,商议卖地事宜。牛姓老族长发话,地是咱牛家的地,再难也不能卖给外姓外村人。不过三五天,在老族长张罗下,一百三十多亩地全都由牛姓人家买走,文相家里只留了十亩口粮田。老族长带着牛文相和新买地的十来户人家,一起到乡公所签字画押按了手印,换更了地契。
牛文相把卖地得来的两千大洋如约送到孔师爷家里。那时民国中期的县署官场已是贪腐成风,按民国法律规定人命案件最终要由山东省府高等厅复核。在孔师爷斡旋下,行伍出身的姚姓县长急于筹钱用于扩充县内治安防备,收下两千大洋后答应加急向山东省厅递呈撤案的复请。不久省厅即转曹州道定陶县署审判厅批示:
状悉本案定陶牛姓生民玉厚呈诉不服,今由本厅判决在案,殊难再予受理。惟查本案照章应送北平复判,皆因时局动荡现由省厅终判裁决。经实地勘验并询乡里民众,杀人举证实属不足,本厅裁定嫌犯牛玉厚予以释放,即日生效,恢复自由之身,此裁决为终判,仰即知照。
至于本案所涉同村乡民牛进仓者,拟定为失踪疑案存档待查。民国省府,向以惩凶恶而重人命为天职,又虑及孤儿寡母,生活惟艰,特恳定陶县署免其田亩商科诸等赋税,予以优抚,实为公德两便。
谨此
山东省府高等审判厅公鉴
孔师爷把官司打赢的讯息捎给牛文相,一家人自然是欢天喜地,牛程氏向家中的供奉的佛爷烧了三柱高香,感激佛祖保佑。牛文相也把这一天大的喜讯告知本家几位族亲,几个月来压在全家人心头的乌云终于破晓见天。只是答谢孔师爷打打赢官司的银两还没有着落,当时承诺官司打赢要要付孔师爷二百大洋,家中仅有十来亩口粮田,地是不能再卖了。吐口唾沫也得砸出个坑来,答应人家的再难也要兑现。文相和牛程氏狠下心来,决定再卖两处院落筹措大洋答谢孔师爷。这管家牛玉山亲眼看东家这几个月来卖地卖院,由乡邻羡慕的富等人家沦为一般穷苦庄户人,不由得感叹这时运无常。想自己家从爷爷那一辈起,就是文相祖上的佃户。尤其是到了文相这一辈,文相家待自己更是不薄,一百多亩地的春种秋收全交自己管理,年底开的工钱比别的东家多了不少。如今东家遭此大难,自己哪能袖手旁观。牛玉山求告亲友凑足购买一处院落的大洋交付给东家文相,并郑重告知东家这并非买断院子,将来东家有钱了再把院子等价赎回即可,我玉山一文银子不挣东家的。文相和程氏听后惊讶于管家玉山的雪中送炭之义举,不禁感激涕零老泪纵横。两家自先祖至今虽是主雇关系,文相家从不轻待这些穷苦佃户和长短帮工,真是祖上积了荫德,遭此劫难也映照了人心。
玉厚这官司从秋收拖到年底,转眼已是接近年关的时节,终于等到玉厚无罪开释的日子。文相本想找四驾马车,敲锣打鼓带一众亲友到定陶县牢迎接儿子,还特意叮嘱玉山购买一万头鞭炮在玉厚进家时绕村鸣放。牛程氏制止了文相,说现如今儿子玉厚从牢中放了出来,同村的进仓是死是活还没有个着落,进仓的老娘如今已成了疯癫婆子,人人见了都委实感到可怜,玉厚如今能平安回来,已是佛祖保佑了,哪还能这样张扬。文相听了妻子一番话也认为有道理,就让玉山驾了一辆马车拉着自己和程氏一行三人赶往定陶城了。
鲁西南平原的冬天满目萧索,只有秋天播种的小麦在田垄上露出几分绿意。通往定陶城官路两旁的白杨树,在北风劲吹下早早掉光了肥厚的杨叶,像一个个倔强的北方汉子,直挺挺地立在天地间。牛文相坐在马车厢内,点燃一袋旱烟微眯着双眼,听到的地的地的马蹄声不绝于耳,想到即将见到出狱的儿子,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牛程氏特意从衣柜找出一身新对襟衣棠,带上一对银质耳坠,盘上发髻又横插上一只刻花银簪,整个人容光焕发。这玉山哼起两夹弦中的三拉房小曲,不时轻甩马鞭,马儿撒开蹄子跑的更欢,黄土官道迎风扬起一路轻尘。
定陶县牢是全县集中关押各等犯人的集中之地,位于县城北关,是一个被松柏笼罩着、高墙包围着的大院子,其中又套着几十个参差错落的小院子,这些大小不等的院子即为牢房。牛文相一行人先在狱警引导下办完领人手续,然后再退到牢狱厚重的大门之外。不一会,就见到两名高壮的狱警把玉厚押送出来,牛文相和程氏踉踉跄跄奔了过去。几个月时光不见,原本壮实的玉厚瘦得几近脱了相,头发又长又脏,一身旧衣破衫发出腐酸的气味。玉厚见到家人来接,奋力挣脱两名狱警急跑着奔向文相夫妇,双膝跪倒在程氏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高呼一声:娘!程氏自从进了牛家门,玉厚这孩子嘴犟,从来没有喊过一声娘。都说后娘不好当,好在程氏仁心宽厚从不计较。一声娘亲,把这程氏叫得泪如雨下。她急忙把玉厚搀扶起来用衣巾为儿子擦拭满脸泪水,说道,孩子,只要咱人在,天塌下来都不怕。文相听得玉厚改口叫程氏为娘,也不禁悲喜交加流下了两行热泪,感叹这孩子经此劫难,算是死里逃生,心智也变得成熟更懂得事理了。
程氏让玉山从马车里取出提前备好的一套崭崭新的棉袄棉裤棉鞋,催促玉厚扔下旧衣换上新服。玉厚这时却央求爹娘,他想把这身新棉服送给还在狱中关押的一位狱友。原来,玉厚在监狱内结识了一位与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郑姓犯人,这个年轻的犯人是个白面书生,操一口南乡蛮子话,两人同在一个号房成为无话不谈的难兄难弟。这郑姓狱友家在江南之地,距定陶山水遥远,兵荒马乱之年,家人不知他因何罪投入监牢,更无从谈起有家中亲人到监狱探视了。正是隆冬时节,监狱更是冰窖,家人不送棉衣还不得冻死在里面。文相和程氏听得儿子把事情的原委说个明白,都夸玉厚仗义,这事儿子做的对。文相赶忙把身上棉衫脱下给儿子披上,再让玉山拿出两盒哈德门洋烟递给两名狱警,委托他们二位务必把棉衣转送儿子的郑姓狱友。
牛文相一行离开县牢,驾车前往城内。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办,那就是去上门答谢孔师爷。文相要把这筹措的二百大洋亲自送到孔家,并当面致谢救命之恩。这官司若没有孔师爷倾力相助,玉厚至今还是生死未卜。临近年关的定陶县城全没有过年的喜气景象,偌大的街上行人稀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卖年货的摊位也很少有人光顾。程氏让玉山打听到一家成衣铺,为玉厚购买了棉衣棉裤。又到一家理发行为玉厚剪理了头发,把儿子上上下下捯饬一新,开开心心去拜见孔师爷。
孔师爷家在县城西街的一个深胡同里,知道文相要来,他早早让姨太太孔寇氏备好茶点。几经周折终于帮牛文相打赢这场官司,让他颇感心力憔悴。从太原介休辞官回到定陶故里,他原想不再浸染官场,一心和姨太太孔寇氏安度余生。无奈民国治下的山东州府县域,吏治腐败更甚至于山西,多有邻近相熟的乡民找他帮打诉讼官司,他碍于情面也推辞不得,只是每场官司打下来,每遇不平事,他都仗义直言,又为了打赢官司,不得不违心做些营苟之事疏通官府,着实耗费心力,无疑于得病一场,了结玉厚这个案子后他就决意不再以此为业。孔师爷在外为官多年,妻子家眷都在定陶老家,陪他在外为官的只有一位姨太太寇氏。这寇氏原本是晋剧当红名伶,无奈乱世风尘,时运不济,几经辗转遇到孔师爷后委身于孔家,只是未能生养。好在孔师爷虽是官府之人,但性情朴厚纯善,颇有文人禀直风骨,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倒也恩爱和睦。
牛文相一行四人寻到孔师爷住址后,他亲自拎着装有二百现大洋的一个钱袋,让玉厚和程氏提着蜜三刀、馓子、枣花糕、炸面泡等四件过年点心进了孔家。孔师爷招呼三人进了客厅坐下,又叫来寇氏相陪程氏说话。未等坐稳,文相一把拉起玉厚向孔师爷鞠躬作揖,双手奉上装有二百现大洋的钱袋,眼含热泪答谢孔师爷的救命之恩。孔师爷接过钱袋放到桌上,从中取出一百大洋,又把剩下的一百大洋交回给文相。文相和程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孔师爷只留下一半的银两,两人面面相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孔师爷说道,玉厚这案子本是冤案一桩,无奈时局动乱之年,纵是有理也很难胜讼,为了搭救玉厚,你们几近卖光祖业,院只留一所,地也仅留区区十亩口粮田,我也闻之玉厚并非程氏亲生,贤弟贤媳,不忌缘亲,视同己出,倾力救子,未尝闻也,此举着实让吾孔某人感佩之至!近闻日军已攻破济南府城,料很快向鲁西兖曹之地进军,正值国破家亡多事之秋,乱世求稳,保命要紧,剩下银两你们赶快回乡下多置办些米粮以求自保。程氏闻听此言,起身拉着丈夫儿子,三人面向孔师爷和寇氏齐齐跪下,泣声说道,师爷仁心大德,是俺们牛家的救命恩人,是玉厚的再生爹娘。这样的恩情,恩重如泰山,让俺们牛家一辈子也报答不完,若是不嫌,俺让玉厚拜二位尊亲为干爹干娘,百年之后,以尽孝终。未等程氏说完,这时寇氏起身拉起文相和程氏,只留玉厚一人跪在堂前,朗声笑道,我随丈夫自山西归乡,膝下并无一儿半女,我看玉厚这孩子魁伟英武,忠厚直爽,我一见就是满眼喜欢,这个儿子我是认定啦!孔师爷也没有想到姨太太会有此意,但见她意见如此坚定,也开怀大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孔家又多了一门亲戚,真是机缘相巧,天作之合啊,自今之后,玉厚正式为我孔门义子!说罢又让孔寇氏焚香三柱置于案几之上,夫妇二人正襟危坐堂前,接受玉厚叩拜。玉厚向孔师爷夫妇二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唤了声爹、娘,已是热泪满腮。自此,我们家在定陶县城有了一家城里亲戚,一直到现在,牛孔两家的后人还有交情来往。又是多年之后,在我的故乡十里八村,依然流传这样的俚曲俗语:
牛楼牛玉厚,是个冤大头。说个玩笑话,差点命没了。
坐了半年牢,家业败光啦,二千现大洋,认了个干娘!
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今年雇请的长工、短工的工钱还没有结清,照例东家还得在腊月里宴请管家和伙计们吃一次谢伙饭。程氏与寇氏像熟识多年的老姐妹一样有说不完的家常里短,文相谢绝了孔师爷挽留吃饭的盛情,玉厚临行深深再施一礼辞别新认的干爹干娘,一行四人驾上马车匆匆踏上返回牛楼的归程。
马车沿着黄土官道一路笔直向东,玉厚感叹刚进牢狱时还是秋收农忙时节,如今已是临近年关的隆冬。在监狱里天天度日如年不知死活,哪顾得上狱外是什么时令呢。好在,在狱中结识了比自己大几岁的狱友郑舒同,他本是江苏南通人氏,投奔在津浦线兖州铁路段任职员的叔父,就近考入国立曲阜师范学校。从郑舒同口中他听到了以往在乡村里听不到的奇闻异事。据他说,曲师的学生并不是像旧私塾只会念四书五经的书呆子,学校里还有不少穿洋裙子的女学生,他们一起上课,一起排练讽刺孔老二的话剧。他还和同学们闯进兖州火车站卧轨截车,参加南下的抗日请愿。这事闹得在全国沸沸扬扬,曲师校长因此事被当局解除校长职务,他和组织领导的同学都被通缉。玉厚从心里敬佩这个文弱的书生狱友,年龄虽说和自己相仿,懂得的道理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从狱友的的讲述中,他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完全不同于牛楼庄户人家的崭新世界。
玉山驾着马车一路飞奔,他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东家打赢了官司又和孔师爷结了干亲,真是善人有善报,遇到难处总有贵人相助,他打心里为东家高兴。过了姑庵乡,马上就到牛楼地界了。忽听得程氏让他放慢马车不再走官道,而是转入田间乡村小道回牛楼。放着直通通的大路不走,为啥非得走这羊肠小道,不只是玉山不解,就连文相和玉厚也是一头雾水。马车吃力地行进在田地之间的小道上,路两边尽是一望无际的田垄。程氏指着近处的一块平整的麦田问玉厚,儿子你知道这块地叫啥名么?对祖祖辈辈以农耕为生的人们来说,田地就是自己的性命,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句“亲戚家里三年一趟不为少,田埂上一天三趟不为多”的俗语,将人与土地的亲密关系解析得淋漓尽致。可以疏远亲戚也不可以怠慢土地。
玉厚抬眼一看,这方田再熟悉不过了,他随口就答道,娘,这是咱家的案板田,长长方方的像个大案板。这时文相也答话说,对啊,这是您老爷爷从后袁堂用五头牲口换来的一块地。马车又过了一个上坡路,程氏指着远处的田垄问玉厚,这一片也有几方咱家的地,块块地都有名,儿啊,娘和你爹今天再让你认认,最远的那一块地中间弯了个腰,叫月亮田,紧挨那一块远看像把刀,你老奶奶给它取了个名叫菜刀田,靠近的这几块地也都有名啊,猪槽田、半边田、葫芦田......玉山这时接过话说,婶子你可能不知道,咱家还有一块裤裆田,两块地的地头是一块田,中间插了别人家的一块窄地沟,远看像俺们老爷们的裤裆,干活的伙计都叫它裤裆田。玉山这样一说,文相和程氏都被逗笑了。只有玉厚一脸俨然没有一丝笑意,正当玉山还要再往下说时,只见他猛地跳下车来,几步跑向最近的一块自家田地,不顾一身新衣,扑通跪倒在满是黄泥的田垄上对着爹娘高声说道:娘,儿子愚笨,方才知道娘的一片苦心,这些地原本都是咱家的,是俺几辈祖爷血汗积攒的家业,如今因了儿子的官司,全都卖给了别人家,再请爹娘放心,您的儿子立下志气再挣一份家业,不负先祖娘亲!程氏闻听此言,下了马车急步走向田中,双手扶起玉厚,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进入腊月之后,这年关就像长了脚步一样一天快比一天。文相让玉山把今年雇请的长工、短工的工钱算了个明白,又一起去汶上集兑换了铜元板,最终商量择一个日子赶快把工钱发给大伙。要是搁在往年,还得请本村的焗匠做上几桌酒席菜,请伙计们吃顿谢伙饭,这是文相家雇请长工、短工多年的礼数。玉山说东家今年可不同往年啊,大伙都知道您家摊上这个官司,家里赔了个净光光,能分文不缺发了工钱,大伙都感激不尽啦,这谢伙饭就免了吧,伙计们也没谁争这个理呢。文相说家里就这不到十亩地了,明年开春我们自家爷几个自耕自收就行了,也不用雇请伙计们了,今年这个散伙饭怕是俺家最后请大伙了,菜不上了,薄酒还是要有的,我让玉厚去黄店镇打上十来斤“千古烧”地瓜干酒,大家一人一碗酒就权当表一下俺的心意,要不这样办,恐怕我这年也过不好。这时程氏搭话说,有酒哪能没有菜呢,猪肉是称不起了,咱家不是喂了十来只鸡么,就留两只下蛋鸡,其余都杀了,我再炸些丸子,炖上一锅萝卜白菜,请来大伙爷们暖暖和和聚一聚,就这样定下吧。
谢伙饭由程氏一锤定音,文相也不再说什么。就这样定了一个晚上,让玉山把雇请的四邻乡亲请到家里来,挨个把工钱分发给大伙。也没有多准备酒肴,大家面前一碗鸡肉炖菜,一盘水煮花生米,一碗地瓜干酒。文相对着一院子伙计不由得心中感伤起来,又想起往年吃谢伙饭的热闹场景,今年非同往昔。他颤巍巍站了起来,自己先斟满一碗酒,给大伙深深鞠了一躬大声说,今晚备上薄酒一杯,实在是对不住老少爷们啦,一年春耕秋收,风里来雨里去,都出了力受了累,我给大家道声辛苦,明年俺家就不再请各位帮工了,今天发了工钱,大伙开心过个年吧!说罢就一饮而尽呛得咳嗽起来。伙计们见东家如此动情,也纷份起身作揖回礼饮酒吃菜。不到半个时辰,伙计们吃喝完又围着文相和程氏说些感念的话后起身告辞。程氏先让玉厚搀扶文相到屋里歇息,又招呼玉厚的弟弟妹妹们帮着收拾酒席碗筷。突然眼尖的小妹发现碗底下有一块铜板,这时二弟也发现了其它碗底下也都放一块铜板,有的还是两三块,哥妹俩赶忙告诉在灶房忙活的程氏。程氏仔细清点了伙计们留下的铜板,急步进屋告知文相。文相今天多饮了一些酒,本想脱衣睡下,他听后挣扎着坐了起来,快步冲出屋外。院里空无一人,只有茫茫夜色和星星灯火。他想到今年吃了这场官司,败了家业,这是伙计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在帮衬自己。这些穷苦的庄稼人,平时话短不善言谈,却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汉子,想到这他不仅老泪纵横,悲声说道:老少爷们,这份情我文相领了,孩子们,这份情咱全家都要念着!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这个春节对文相家来说,确实是个年关。好在打赢了官司,儿子玉厚闯过了鬼门关,经此劫难,一家人终于可以过个平安年了。往年初一的这天,文相总是早早起来,先给家中堂屋供奉的先祖牌位上香跪拜,再放上一长串响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一碗扁食(水饺),就带上孩子匆匆出门给村中长辈磕头拜年。可是今年的这个春节,文相实在提不起过年的兴致来了,他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鞭炮声,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涌上心头。妻子程氏看着丈夫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劝慰道,人到礼不差,今年拜年你就只去咱本家的老庄长那里磕个头吧,其它长辈就让玉厚带着弟弟代你串串门好了。文相听到妻子提起给族叔老庄长拜年,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抖擞了精神,就给程氏说,你快给我盛碗扁食,我一会要亲往老庄长家里拜年,我有要事要当面报给老庄长。程氏看丈夫一脸认真的样子,没敢再多问什么事,就先盛了满满一碗扁食端到文相面前。文相匆匆吃完,披上羊皮大袄出门而去。
随着年关一场一场西北风的来临,日本鬼子攻占济南府消息传到了鲁西南平原深处,打仗的风声也一天比一天紧了,有关战争的消息迅速在各村传播开来。牛文相到了老庄长家中先是跪拜了供奉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又向本家的族叔老庄长磕头拜年。老庄长已是风烛残年老态龙钟,初一这天勉强打起精神坐在堂前,接受一波又一波牛姓后辈的叩拜。等族侄文相磕头完毕,老庄长努力起身作揖还礼,邀请文相进屋喝茶相谈。文相就把从定陶城孔师爷那里听来的日本人打进山东的事报给老庄长。说不定日本鬼子哪天就会打到咱定陶,如今牛楼村寨墙多年没有修整,护村的圩沟也被杂草乱柴堵塞不通,村里虽说组织了看家护院的红枪会,没有一杆能打响的铁枪。抗战前,牛楼村有100多户人家不足500人,耕地1600多亩。为了防备土匪和日伪军进犯,牛楼村在村周围修了寨墙,有3米多高,东西南北各有一寨门,寨外是庄稼地。老庄长听了文相话也是心急上火,咳嗽着连声说道,这世道比当年闹义和团时还乱啊,又是日本鬼子,又是国军土匪,抢抢杀杀,老百姓还能有个活路吗。坐而待毖,不若起而攻之。我得把几个村里主事的人叫来,议议这修寨墙的事,干脆,这个年都别走亲戚了,赶明儿就组织丁男劳力开始修墙挖沟。文相又建议老庄长让各家各户都准备藏些粮食,兵荒马乱之年,米面就是命根子。老庄长听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文相,对这个族侄,他是亲眼看他长大的,性格虽不刚强,但为人正派,处事周全,算是牛姓文字辈中的佼佼者了。他亲自倒满一杯茶水,双手端给文相说道,文相我侄,村里人都知道你家今年日子过的不素静,卖了地败了家业,到了这个地步,你没说半个苦字,心里琢磨的不是一家一小而是大家大体,所言所行,所做所为,着实让你老叔我感佩不已啊。文相赶忙躬身接过茶水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侄子是国中一民村里一户,国难当头,守家卫乡,自是本分,事关村中大事,有让文相办的,族叔您尽管安排就是。于时,老庄长就和文相商定当晚找来村里各家当家主事的人一起商议修整寨墙的事。
从老庄长家里出来,文相心里亮堂了一些,村里的事有老庄长掌舵有老少爷们家家出力,再难的事就好办了。回到家中他让程氏提前做饭,说是晚上还要到族叔老庄长家里议事。民国三十年代的鲁西南平原,大多数庄户人的日子普遍清苦,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次炖肉和净面馒头,也只是在春节这天,一家人才舍得开荤饱餐一顿。去年吃了一场官司,好在平安无事,一家人终得团团圆圆,玉厚和几个弟妹眼看就要长大成人,就如妻子程氏说的,只要人在,就不愁过不上好日子,想到这里,文相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就让玉厚倒上酒来,爷俩开怀畅饮起来。刚吃完酒饭,忽然听到从家庙方向传来急促的敲锣声。在牛楼村,家庙里祖传的老锣从不轻易响起,一响起就是村内出了大事情,需要全体成年族人到家庙议决。
文相匆忙拉着大儿子玉厚走出家门,街上已有不少大人走向家庙的方向。文相边走边想,儿子玉厚过了新年,已是十九岁的小伙子了,按族规也是成年人,今后族里村内的大事都得让他主动参与才好,比如今晚可能要商量修整寨墙这样的大事,事关家园安危,这样的大事每个牛姓子孙都得主动参与。
待父子二人随着四邻乡民进入家庙,文相才感觉今晚气氛格外凝重。只见家庙的供桌着摆放着各色供品,三柱高香已徐徐燃起,与族叔老庄长同辈分的“启”字辈健在的七位本家叔伯,都一脸俨然正襟危坐在堂前。待牛姓族人到齐之后,老庄长才清了清嗓子喘息着说话了,今天把咱牛姓老少爷们请来,是给大家通报一件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族也不可一日无长,我牛启銮从先父手中接任族长一职,有赖族亲爷们架势,至今已有二十三年,如今我已是老迈之年,再问族内村里事务,已是力不从心了啊,经我与六位启字辈老哥老弟相商,决定让牛文相继任族长。大家也知道,文相老成持重,处事周全,又有文化,文字辈中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啦。文相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晚要商量的大事是让自己接任族长,他立即双手作揖面向七位族叔伯说,侄子文相何能何德担此大任,族长历来由辈分最高者担任,启子辈中尚有您们七位叔伯健在,就是文字辈中比我强者也是大有人在,这族长一职我是担当不得,更何况去年刚打了一场官司,无轮输赢都不是光彩的事。文相话刚落音,另一个素来脾气暴躁的族叔猛咳了一声说道,你看我们哥七个,都是黄土埋到脖颈子的人啦,说不定哪天就去见祖爷爷去了,谁能当得了这个操心差使,再说这族长也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当的,对人有公心,处事能周全,你就不要再谦让啦。院里其它族亲向来敬重文相的为人,也都随声附和着高声说道,快答应吧,快答应吧。
牛文相看着面前七位不时咳嗽喘息的老人,心里也和其它人想的一样,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难当族长大任了,就点头应承了下来。老庄长让人搀扶起来对着众人大声说道,自今年初一起这天起,牛文相正式接任族长,牛姓子孙今后凡涉及本族本宗大事都得听从新族长。接着让文相站出来,面对家庙供奉的牛姓先祖牌位,拈香三柱,跪下三磕头祭奠祖宗。叩拜完毕,新任族长牛文相对着众族亲讲话道,自己德才不足,实难当此大任,既然族老这么决定,族亲这么信任,我就努力做好。至于族内家规,列祖列宗早已申明,不再复述,还请各位牛姓子孙恪守为盼。现如今日军已攻占大半个山东,各地战火纷起,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调集劳力抓紧修整修整寨墙,引万复河水疏通圩沟,以备无患。众人听了很是惶然,对新族长的提议纷纷表示同意,决定次日就组织村内青壮劳力开工修整寨墙。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这个春节,对牛楼村的老百姓来说,全然没有一点过年的喜庆,日本兵快要打过来的消息,像浓厚的乌云笼罩在每个大人的心头。好在新任族长牛文相处危不乱,修整寨墙这么大的事,在他操心组织下没过正月十五就如期完工了。围绕寨墙四周的圩沟,只待村东万福河冰凌解冻后引来河水蓄满就好了。有了重新加固的寨墙,再加上有个能干的新族长,老百姓的惶恐紧张的心情总算得到了安抚和缓解。德高望重的老庄长牛启銮已向汶上集乡公所长官推荐牛文相继任新庄长,不出什么意外,过了正月乡公所也就会正式任命文相担任牛楼村新庄长。
几个月来笼罩在老百姓心头的可怕传言终于在麦苗拔穗的五月成为现实。“七七事变”之后,日军拉开了全面侵略中国的大幕。日军沿平绥、平汉、津浦铁路一路推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1938年5月14日,沿津浦线南下的日军日军阪垣十四师团,辅以战机轰炸,大举攻击菏泽城,菏泽城沦陷,仅仅十天时间,日军在菏泽杀害无辜百姓2000余人。此后日军一路南下直指定陶,整个定陶一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日军攻占菏泽城的消息文相先是在汶上集乡公所开会得知的。日军压境,定陶各乡公所组织所辖村庄成立保甲联会,组织民众自保求生。乡公所的会刚一结束,文相就急忙赶回牛楼,他把这一消息告知到每家每户,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程氏听后更是吃惊,说眼下不知什么时候定陶城就被日本鬼子攻破啦,现在最担心的是玉厚的干爹干娘孔师爷夫妇,现在乡下总比城里安稳些,我们得想法把孔师爷夫妇接来咱家避难。文相听后懊悔地一拍大腿,说这一上午我光顾着挨家挨户跑了,怎么能忘了这事,咱儿子的命都是人家孔师爷给的,现如今定陶城眼瞅着就兵临城下,我们哪能见死不救。文相夫妇商定好之后,忙把儿子玉厚叫来套上一驾马车,带上两杆上了火药的土长枪,父子两人驾车沿村南黄土官道飞奔向定陶城里。
文相和儿子一路见到很多从定陶城里往乡下逃难的人,等赶到城内时,看到的情况比路上更为严重。此时城内秩序已是大乱,街上行人惶惶不安,纷纷扶老携幼,投亲奔友,争往乡下逃生。这时玉厚又想起还在牢里的狱友郑舒同,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父子二人驾着马车好不容易赶到城里西街孔师爷家中,说服孔师爷夫妇到乡下以避战难。孔师爷夫妇没有想到在兵荒马乱人人自危之际,文相一家这么仗义,感动得孔寇氏泪水涟涟直说这个干儿没有白认啊。孔氏夫妇锁好门窗,随身带了包袱衣物,就匆匆上了马车,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牛楼暂且安顿下来。
又过了不到一周时间,日本侵略军就占领了定陶城,县长姚崇礼率少部分县署文职人员弃城而走,城内军械、粮仓、监狱更是无人顾及。日军攻陷定陶城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无恶不做,遇有抵抗者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格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成为日军鱼肉,定陶城一时成为人间炼狱。
日本侵略军在定陶建立日伪县公署,设日军顾问1人,总揽县政;县知事(县长)实为日军傀儡,并无主政实权,从此定陶历史进入了日伪统治时期。日伪为强化对老百姓的奴役和控制,在乡村管理上实行保甲制,即以户为单位,通常每10户为1甲,设甲长1人;每10甲为1保,设保长1人;10保以上即为乡镇。当时定陶全县辖5个区,区下共设50个乡。牛文相刚当了不到半年的庄长,没有想到变了天,他不想成为日伪乡公所征粮抓丁的工具,就主动辞了庄长一职。只是,他依然的还是牛楼村牛姓的族长。
人间的悲苦并没有影响到庄稼作物按时令的节律播种耕收,转眼间已进入麦收时节。往年都是玉山领着雇请的短工帮着收麦,年前腊月里辞退了帮工,文相一大早他就领着全家人先去万福河对面的河滩抢收小麦。他顺着田垄俯下身子挥起镰刀熟稔地割下一垄麦子,随即用双手搓起一把麦穗迎风吹了一口气,宽厚手掌中只剩下少许干瘪的麦粒,他不禁叹了口气嗡声说道,今年又是一个贱年啊(庄稼欠收甚至绝收的年景)。
一家人正忙碌着收割着小麦,忽听到玉山叫喊着领着一个人从对面的河堤上跑了过来。玉山领着的那个人,操一口不同于本地人的南乡官话,离老远隔着河高声唤着:可是玉厚弟,可是玉厚弟。玉厚起身扔下镰刀,对着爹娘惊呼道,俺狱友舒同哥来啦。文相和程氏都知道这是上次送棉衣的那个年轻犯人,儿子从牢里出来后多次念叨他。原来日军攻占定陶城后,当局无暇顾及监狱,狱警索性打开牢门,让犯人自行离去逃命。郑舒同一路打听,终于找到牛楼村来寻狱友牛玉厚,正遇到在打麦场忙活的牛玉山。玉厚越过麦田飞奔着跑向河边,不顾齐腰深的河水,一个猛子扎了过去,等他淌着水上岸时,郑舒同也跑到了河边,两个都经历过死里逃生的的年轻人欢呼着,跳跃着,流着热泪相拥扑倒在河滩地上。
文相和程氏停下手中的活,一路小跑赶到河对岸,把两个孩子拉了起来。玉厚抹了一脸泪水,这才把郑舒同介绍给爹娘,说要是没有舒同哥在监狱里开导鼓励我,孩儿可能早被屈打成招冤死狱中。文相向郑舒同作揖道谢,程氏这才发现郑舒同清瘦的身子还穿着冬天送去的棉衣,顿时心疼地流下泪来,忙招呼着赶快回家,找了身玉厚的夏天衣服让郑舒同换上。
原来牛玉厚结识的这个狱友郑舒同,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玉厚的思想在狱中就受他启发很多,思想觉悟有了很大提高。他从狱中回到牛楼村后,每每看到日伪乡公所的汉奸狗腿子来村里抢粮抓丁就止不住怒火中烧。这次狱友郑舒同来家里找到他,才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份,现在玉厚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共产党,可是他知道这位朋友大哥的学识思想非同寻常人,跟着这样的人干心里也如明镜一样亮堂。这次郑舒同在玉厚家只呆了两天就匆匆告辞了。临行前,他悄悄告诉玉厚,他已和鲁西南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他们最近的任务是在各村组织建立抗日自卫队和敌后武工队,与日伪做斗争,最终是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誓死不做日本亡国奴。郑舒同还叮嘱玉厚,让他平时找机会打听乡镇日伪军炮楼布防情况,他们最近在组织武装力量攻打一个炮楼,消消日伪军的嚣张气焰。玉厚想,在日伪杀人如麻的年月,共产党敢于组织力量主动与小日本对抗,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老百姓佩服了。
据我奶奶讲,我的老爷爷牛文相,因为反抗日伪军到牛楼强行征收收所谓的皇粮,被日伪军抓到炮楼严刑拷打,并扬言要杀一儆百就地枪毙。大爷爷牛玉厚为搭救老父性命,主动到日伪军炮楼换回了老爷爷。老爷爷牛文相被打得遍体鳞伤,回到家后大病一场险些因此送了性命。大爷爷牛玉厚被扣留在日伪军炮楼做为人质,老奶奶程氏再次筹措钱粮赎回玉厚大爷爷。从日伪军炮楼虎口脱险的玉厚大爷爷,从此就暗中与狱友郑舒同联系参加敌后抗日武工队,先在本村组织训练民团,又和周围几个村庄组成联庄会,共同抵御日伪。
1943年初,驻定陶日军为了奴役百姓,巩固日伪统治,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在此期间,大力扶持土匪汉奸武装,以弥补自己兵力的不足。混迹于鲁西南的土匪智庸德被日军收编为“定陶县保甲自卫团第一区联保队长”,智庸德以汶上集为据点,经常配合定陶城日军到牛楼一带村庄“扫荡”。8月初,大批日伪军进攻汶上集周边村庄,将牛楼、后袁堂、五里长周等村70多人带到定陶城内,进行严刑拷打,威逼老百姓上缴皇粮,否则要把关押的人质统统杀掉。
1943年农历8月6日,日军以抵抗上缴皇粮为由,出动步兵40多人,伪军200多人,从定陶县的东王店到汶上集一带扫荡。“扫荡”的日伪军行进至牛楼村南时,对正在地里干庄稼活的老百姓进行抓捕,遭到村民反抗。村民逃回村中关闭寨门,日军对逃跑的村民开枪射杀,正在寨墙巡防的民防队员果断端起土枪开枪还击。日伪军一路扫荡,从未遇到抵抗,这次受到牛楼村民开枪反抗,日军指挥官恼羞成怒,挥着东洋刀骄横地命令伪军头子智庸德:“巴嘎哑鲁,土八路的枪响,统统的消灭……”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下,牛楼村自发组织的民团在牛玉厚带领下,依靠牛楼有利地势和坚固寨墙自卫还击。
牛玉厚一方面组织民防队分头把守寨墙,另一方面组织村中妇女老幼向村后万福河大堤内疏散。当时村民和民防队共有200多人投入了保卫村庄的战斗。民防队员与村民顽强抵抗,日军经过两小时的攻击,多次冲锋,都没能攻入村内。战斗持续到中午,天下起了雨,民防队的土枪土炮因火药受潮给还击带来了很大困难。民防队员和村民众志成城,边观察边还击,弹不虚发,狠狠打击敌人。躲在牛楼村东北角高岗崮堆后面指挥进攻的一名日军指挥官刚一抬头瞭望,就被联防队员“叭”地一枪打倒在地。穷凶极恶的侵略军看到他们的指挥官被击毙,像凶猛的野兽怒不可遏地狂叫:“牛楼,八路的大大的有,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恼羞成怒的日军从定陶县城调来了大炮,向村里猛烈轰击,刹时间炮声隆隆,枪弹呼啸,天昏地暗,村内几处房子被轰塌着了火,牛楼村顿时迷漫在炮火硝烟之中,当场就有几个守卫寨墙的村民被炸得血肉模糊,还有一些村民被炸倒的房屋掩埋。被敌人炮火包围了的民团队员和村民没有怯懦,他们依然机智沉着地应战。防守在寨墙里的民防队员观察到敌人的炮位,接连击中了两名炮手,日军指挥官慌了手脚,急忙命令将大炮转移到离村较远的村东的孙家柏树林里。
日军连续向村里开枪开炮,村中央较突出的土楼东侧被轰开一个大裂缝,紧接着西侧又受到炮击,原先的大裂缝竟奇迹般地重新愈合在一起,被炮火熏黑的土楼多年之后仍保持苍黑之色而不褪色,牛楼村自此又被称为牛黑楼,成为鲁西南民众抗战史上一段传奇,此为后话。土楼由于受到炮击,楼内起火。大火沿着楼梯向上燃烧,一时浓烟滚滚。一些来不及逃走的老年人被困在楼中。进仓的老娘实在忍受不了烈火的炙烤,竟然从二楼跳下摔断了腰,被村民冒死救回一条老命。这时,村东北角的寨墙几处被轰透,多名民防队员和村民被炸死、炸伤。下午一点多,日军在机枪掩护下,率先从村东头攻进村里。进了村的日军象杀红了眼的魔王,见人就杀,是房就烧。火焰先从村东头燃起,火光冲天,日军狰狞地狂叫:“踏平牛楼!……”
日伪军全部进入牛楼村,见人就杀,逢人就捅,见房就烧,有用的东西就抢,拿不走的东西包括老百姓的橱、箱、锅、家具等生活用品统统砸烂、烧毁。牛玉山一家5口人,躲藏在一处牲畜房内,这时刚三岁的儿子进江惊吓啼哭,日伪军闻声用机枪向屋里扫射,牛玉山本能反应拉着年年龄大几岁的两个姑娘先冲出门外跳了出去,一想三岁的小儿子还在屋内,当他再次返回时被一个躲藏在暗处的伪军用石墩头砸中头部倒地而死,血迹顺着门坎留到了院子里,三岁的儿子进江得以幸免。五名村民躲藏在一口水井里被日伪军发现,日伪军用机枪扫射后又丢进炸弹,全部遇难,井水变成了血水。村民牛玉收与弟弟一起藏在屋里床下,日伪军踹开房门,就用用高梁秸点着火,把房子烧着,两名日伪军则端着枪站在门口,牛玉收在滚滚浓烟中,慢慢地从窗户爬出,顺着墙根跑出去,翻过寨墙,才拣回了一条命,他的弟弟则没能逃出,被活活地烧死在房中。
一直到黄昏,雨越下越大。这时,村西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湖西抗日政府独立营在政委郑舒同带领下赶来支援。撤往村北的民防队员在牛玉厚带领下见援兵到了,也开始反攻。散布在荒野的老百姓乘机点燃一串串鞭炮。日伪军摸不着虚实,以为八路军主力赶到,日军头目慌了手脚,下令狼狈逃往定陶县城。
日伪军炮打牛黑楼是载入《定陶县志》的历史事件。牛楼村牛姓先辈对日伪军的英勇斗争,为保卫和发展鲁西南抗日根据地作出了贡献。牛楼村虽处敌占区,距汶上集日伪军据点仅二里路,但全村人没有一人当伪军,没有一人通敌叛变。牛楼的后生们发誓要讨还血债,十四名青年踊跃报名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部队。这14名牛姓子孙,有的参加了解放军渡江战役,有的参加了抗美援朝战役,在历史发展大潮中留下了牛楼人的身影。1945年8月19日,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歼灭日伪军1100余人,收复了定陶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彻底胜利。牛楼村村民也擦干身上的血迹,重新振奋精神,垒墙盖房,重建家园。